本帖最后由 千年老猢狲 于 2019-8-3 08:0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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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者,今人多有好之,或由此矣。所謂“差强近之”,可是差之毫釐谬以千里乎?“容若”者,面似也,可謂似是而非者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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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之詞雖自然真切,然風骨柔弱,不可過譽。有清一代,唯板橋之詞可觀,然為其書畫遮掩,未被後人識之,悲夫!其《沁園春•恨》可謂詠“恨”之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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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限,藝無止境。隨便玩玩兒,尚且不易,何況要有感於他人,留名於後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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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敝而有詞,詞敝而有曲,曲敝而有自由體新詩,至此可謂眾體皆備也。既可舊瓶裝新酒,還要化腐朽為神奇,不過多翻幾個跟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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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因人、因物、因事而作者可有題;凡因情、因感、因思而作者可無題:故不可一概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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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大家詩詞脫口而出”,即太白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即若脫口而出者也。能若脫口而出,即能無隔而順暢,仿佛自然天成,不才者效之,或流於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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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刺”者趨炎、“投贈”者附勢、“隸事”者情虛、“粉飾”意假。失其真性,如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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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者如風箏,所系者人與事也。糾纏於人與事者,不得其飛又何逞其情志也;脫離於人與事者,惟得其放卻失其所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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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所忌者,酸腐也。酸者,犬儒氣;腐者,學究氣也。犬儒者,不在其位而謀其政,必適得其反而孤芳自賞。學究者,不得其實而務其虚,必孤陋寡聞而敝帚自珍。或有格調與境界,然妙趣一無,何得而為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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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超越古人,詩還是不作的好。有以詩為玩物者,余不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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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家以天下事為己事,詩人以己事為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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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者須眾體皆精,小作者只好獨善一體,尤善其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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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宇宙人生,入乎內方知自我之渺小,出乎外方知自我之偉大。知自我之渺小方能有格調,知自我之偉大方能有境界。入之深者忘我,或難自拔,出之遠者忘人,或難歸返,然大作者無此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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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入不能出,能出不能入,终为小作者。或入而不能深恐深而不能自拔,或出而不能遠恐遠而不能自返,亦终为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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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者先要有我,做宇宙之主,故可以驅使萬物,豈止風月;然後才可以無我,故可以與天地合一,豈止花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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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詩云:“昨夜分明夢見之,碧紗窗外雨絲絲。悄看玉鏡相逢晚,暗對金樽欲語遲。終是驕衿終是怯,故應憔悴故應癡。春風又拂誰家院,秾李夭桃自入時。”“玉鏡”可以“悄看”,“金樽”又何必“暗對”?既然“暗對”,又何必無言?“驕矜”和“怯”可以使人“憔悴”不假,但也可以因此使人“癡”麼?既然情已“癡”,下跪、行兇已不及,怎麼還會“驕矜”,如何還要“怯”?所謂遊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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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唐人絕句妙境者,即無我之境也。無我者,自無“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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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者無所不能,然有所不為也;小作者執此一端,為有太多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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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斗酒詩百篇”,子美之戲言也。其間之辛苦,為當事者自知。雖然,也未必“兩句三年得”。“兩句三年得”者,作者之自嘲也。詩之優劣,又豈在其多少和快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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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之與酒,既有關也無關。詩人之好飲,只為其愁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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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書袋,詩之病也。須知詩有別趣,與學問無關。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當為用典之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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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者,乃詩人表達自我之方式,故以雜感體為其最高境界,切莫使之淪為羔雁之具。又有所謂以詩為玩具者,皆有傷於詩之神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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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覿,宋史列《佞幸傳》。不因人廢言者,人耳,非天也。因此余有“詩留下,詩人走開!”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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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詩難學而易工,畢竟有跡可循;新詩易學而難工,幾近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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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人都是相似的,不幸之人各有各的不幸。詩乃苦悶的象徵,故歡愉之詞難工,愁怨之詞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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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過於敏感,只好孤獨寂寞。自殺或乃詩人之宿命,然自殺也是他殺。行兇者人乎?亦或詩乎?亦或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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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本無情,人附之矣,所謂寓情於景,情景交融,沒有人,哪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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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抒胸臆者率真,寓情於景者含蓄,前者多見於詩,後者多見於詞。亦所謂有我與無我,隔與不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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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言志,境自闊;歌詠言,音自長。由風而雅,亦由歌而詩。由經而騷,亦由雅而文。由古而近,亦由散而約。由絕而律,至極而反。故有詞。再至元曲,再至新詩,諸體齊備矣。詩順暢,詞含蓄,或豪邁,或委婉。大作者可從心之所欲不逾矩,小作者執其一端,或茫茫然不知南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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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有韻致,然後有氣勢;先有氣勢,然後有格調;先有格調,然後有境界。境界者,情懷也。便言一己之私,亦關乎大千,是為大情懷,亦為高境界,必大作者方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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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古人之胎換今人之骨,舊瓶新酒而已。然高手常能化腐朽為神奇,低手只好化神奇為腐朽,真天壤之別。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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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句、小令雖然已見才情,然宏篇、長調尤見功力。故小作者多絕句、小令,大作者多宏篇、長調也。小說也如是,小作者多為短篇,大作者必有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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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軒詞之境界可謂神奇,非人力可以得之,故不可學也。其《賀新郎》寫送別,如子瞻《水調歌頭》寫賞月,均為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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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律放,然後韻放,故有新詩,乃大解放。知詩之大美在於魂魄,而不在皮肉,更何況鐐銬與束帶,然後可得大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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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事一如繪事,有氣勢只是初成,無士氣近乎匠人。無境界,氣勢再大也是粗野;無士氣,筆墨再精也是鄙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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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猶太白,南宋猶子美,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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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與子美、子瞻與稼軒,一如老聃與仲尼、石濤與八大,誰高誰低,見仁見智,或為千古之論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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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韻致者未必有境界,然有神韻者必有情懷。衍波之《鵲踏枝》云:“手種牆南千個竹。春雨瀟瀟,拔地參天綠。斫去杉皮新縛屋。直須傲煞篁簹谷。 解道難醫惟有俗。試問旁人,無竹何如肉。未必禪心超忍辱。且從玉版參尊宿。”觀堂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者。然結尾兩句費解,並非“不著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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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古人者,皮相易得,神妙難尋。近人者唯周樹人、毛潤之得跳出如來之掌心。前者善寫自我,其《自嘲》以一己之力與整個社會對抗,格調極高;後者喜發豪情,其《沁園春·雪》厚今而薄古,境界極大。此二者,已然超越古人;不足,然後有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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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初戀舊,人之常情。一如女人之小腳與男人之長衫,又如未剪之辮子,皆可重新來過。然亦大可不必,為時間不可逆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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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無益無涯之語,以之搪塞他人可,以此自慰則不可。以詩為消遣者與以詩為玩物者無異,均有傷詩之神性也。便有好句,亦難得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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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即為詩人表達自我之方式,必有所寄託。寄託者,有可以直言者,有不可以直言者,亦更有諱言者。言者無心聞者有意,詩之過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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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者,化工而非畫工也。化工者常能化腐朽為神奇,畫工者,常能化神奇為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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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山絕句余亦有和云:“寫春未必正當春,出水芙蓉四季新。如有心中奇意在,鎖窗閉戶也傳神。”然情由景生,意由事起,寫春而言秋或寫秋而言春者應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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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以句評,詞以篇評。以句評者,眾星捧月;以篇評者,繁星滿天,當無一句不好也。如王鵬運之《鵲踏枝》,並非無好句,然好句又被賴句抵消,故無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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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枯槁者,當無一句好句者,也即“一日可為百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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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好句,便無好句,是以句害篇也。所謂起承轉合、騰挪跳躍、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好詩者,當無所不用其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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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骨者,剛正不阿之氣概,獨立自由之精神,亦為高格調、大境界所必備之品質與情懷,非大作者所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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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堂論詞,或以句論,或以闕論,故常失其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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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疏遠,即時人之所謂距離產生美也。過於接近,便無神秘,故亦無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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