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词十法疏证

夏爱菊

按《品词大旨》此条省作“庸弱而无大气象”一语。其实弱、庸腐、不切当、鄙猥，应分作四层看，弱固是语病，但为初作所难免者，馀弊则兼在意，不仅在语矣。王氏“曲禁”中三用事

夏爱菊

明事隐使，隐事明使。

夏爱菊

按此层原与诗词无别，若就曲一方面详言之，则仍可引王氏《曲律》之语。《曲律》论用事亦曰：“明事暗使，隐事显使。”又曰：“有一等事，用在句中，令人不觉，如襌家所谓撮盐水中，饮水乃知咸味，方是妙手。”此可作明事隐使一层注解。又曰：“务使唱去人人都晓，不须解说。”此可作隐事明使一层注解。凡歌词看去人人都晓者，唱去未必人人都晓。此处当着重“唱去”二字。韵文降而至曲，所以重用白话，而大为解放者，无非为唱舆人人都晓二事耳， 亦即上文所谓“曲之致用在广，在普遍”之意也。清冯班《钝吟文槁》云：“曲子以声为主，其词不离本色。场上之曲，与科介相应，优儿敷粉墨而歌，欲得俚童野老，哭忭不禁，斯为能事。若三人不解，则工而无所施矣。”其言正与此合。亦有陈腐不新采与蹈袭旧曲语意两则。

夏爱菊

四、用字
切不可用生硬字、太文字、太俗字。

夏爱菊

按字与句一例，此三种犹之上文涩语、书生语、俗语也。

夏爱菊

衬㼭字:套数中可摘为乐府者能几？每调多则无十二三句，每句七字而止，

夏爱菊

却用衬字加倍，则刺眼矣；倘有人作出协音俊语，无此节病•我 不及矣。紧戒勿言。妄乱板行，〔塞鸿秋〕末句本七字，有云“今日个病恹恹刚写下两个相思字”，却十四字矣。此何等句法，而又托名于时贤，没兴遭此诮谤，无为雪冤者，已辨于序。

夏爱菊

按《品词大旨》此节省作三句曰：“若衬㼭字多于本文，不独刺眼，亦且难唱。”

夏爱菊

此处乐府指小令言。“套数中可摘为乐府能几”者，谓套数文理粗，衬字多，乐府则文字谨严，衬字少，倘欲从套数中摘取精警之调，以充乐府，则所得者能有几何？极言套数之文难佳，而乐府中衬字不可有耳。衬㼭字通称衬字。《青楼韵语广集》凡例有所谓 “抻唱字眼”者，“抻”即“㼭”，通作“垫”。

夏爱菊

“妄乱板行”，谓书坊中妄事编纂之曲集也。原书起例中有曰：“词之法度全不知，妄乱编集板行，其不耻者如是，作者紧戒。”惟此节语气未顺，王氏曲集“论韵”一节，讥周氏文理不通，当即指此等处。

夏爱菊

〔塞鸿秋〕词，乃贯云石代人作，载《太平乐府》，原词二首，此其一：“战西风几点宾鸿至，感起我南朝千古伤心事。展花笺欲写几句知心事，空教我停霜毫半晌无才思。往常得兴时，一扫无 瑕疵，今日个病恹恹刚写下两个相思字。”调中所有之“战”、“感起我”、“展”、“几句”、“空教我停”、“今日个病”、“刚”、“两个”，皆衬字也。此调衬字虽多，而气势颇盛，从上文一路倾泻而来，末句似非如此作十四字收束不住。至若《九宫大成谱》所载〔雁儿落带得胜令〕小令，正格五字一句者，衬字多至二十一二字，通首正格不过五十四字，而衬字则有二百四十四字，而文字复毫无是处，真不足为训矣。

夏爱菊

“没兴”犹言无端。原书周氏自序有曰：“有板行逢双不对，衬字尤多，文律俱谬，而指时贤作者。”又曰：“彼之能遵音调，而有协音俊语，可与前辈颉颃，所谓‘成文章曰乐府’也；不遵而增衬字，名乐府者，自名之也。”又曰：“以板行谬语，而指时贤作者，皆自为之词，将正其己之是，影其己之非，务取媚于市井之徒，不求知于高明之士，能不受其惑者几人哉！使真时贤所作，亦不足为法。取之者之罪，非公器也。”凡此数则，皆上文所谓“已辨于序”者。

夏爱菊

周氏此篇，可谓专为小令而作，故力戒用衬。至在杂剧套数中，则衬字殊不能免，且北曲死腔活板，板视衬字之多寡以定，虽衬无妨也。即所谓死腔者，亦每因衬字之多寡有异，能死而不死，愈增美听。至于元代作家，惯以衬字多而逞能显才者，益不知凡几矣。惟王氏《曲律》论南曲曰，“细调板缓，多用二三字尚不妨，紧调板急，若用多字，便躲闪不迭”云云，亦自是度曲时实情。故衬字不能无，要不宜过多也。再则北曲衬字，尚可虚实并用，若南曲则不宜用实字矣。刘熙载谓“曲于句中多用衬字，固嫌喧客夺主，然亦有自昔相传用衬字处，不用则反不灵活者。”按衬字之用，以使句法灵活为准甚是，无所谓自昔相传，必须用衬之处也。

夏爱菊

以上造语、用字两法中，所悬戒者种种，经后来王骥德伯良加 以扩充，定为“曲禁”四十则，载王氏《曲律》中。除上文已零星引用 其语，分證各条外，兹再录四十则全文于此，以资参校。

夏爱菊

一重韵  一字二三押。长套及戏曲不拘。
二借韵  杂押旁韵，如押支思，又押齐微类。
三犯韵  有正犯，句中字不得与押韵同音，如东犯冬类；有旁犯，句中即上去声亦不得与平声相犯，如董冻犯东类。
四犯声  即非韵脚。凡句中字同声，俱不得犯，如上例。
五平头  第二句第一字，不得与第一句第一字同音。
六合脚  第二句末一字，不得与第一句末一字同音。
七上上叠用  上去字须间用，不得用两上、两去。

夏爱菊

八上去、去上倒用   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
九入声三用   叠用三入声。
十一声四用   不论平上去入，不得叠用四字。
十一阴阳错用  宜阴用阳字，宜阳用阴字。
十二闭口叠用   凡闭口字，只许单用。如用侵，不得又用寻，或又用监咸廉纤等字。双字如深深毵毵恹恹类，不禁。
十三韵脚多以入代平   此类不免，但不许多用，如纯用入声韵，及用在句中者，俱不禁。

夏爱菊

十四叠用双声   字母相同，如玲珑皎洁类，止许用二字，不许连用至四字。
十五叠用叠韵   二字同韵，如逍遥灿烂，亦止许用二字，不许连用至四字。
十六开闭口韵同押  凡闭口如侵寻等韵，不许与开口韵同押。
按以上十六则皆关于声韵者。
十七陈腐   不新采。
十八生造   不现成。
十九俚俗   不文雅。
二十蹇涩   不顺溜。
二十一粗鄙  不细腻。
二十二错乱  无次序。

夏爱菊

二十三蹈袭   忌用旧曲语意。若成语，不妨。
二十四沾唇   不脱口。
二十五拗嗓   平仄不顺。
二十六方言   他方人不晓。
二十七语病   声不雅，如《中原音韵》所谓“达不著主母机”，或曰“烧公鸭亦可”类。

夏爱菊

二十八请客   如咏春而及夏，题柳而及花类。
二十九太文语   不当行。
三十太晦语  费解说。
三十一经史语   如《西厢》“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类。
三十二学究语   头巾气。
三十三书生语   时文气。
三十四重字多   不论全套单只，凡重字俱用检去。
三十五衬字多   衬至五六字。
三十六堆积学问
三十七错用故事
三十八宫调乱用
三十九紧慢失次
四十对偶不整

夏爱菊

按以上廿四则中，三十八、三十九乃关于音律者，其馀廿二则，皆关于字句之修辞者。

夏爱菊

五、入声作平声

夏爱菊

施于句中，不可不谨。皆不能正其音。

夏爱菊

按“正其音”之“正”字，意乖，或为“乱”字、“失’’字之讹也。康刻《太和正音谱》“皆不”作“言不”，亦未见其是。原书周氏自序云：“以入声派入平上去三声也。作平者最为紧切，施之句中，不可不谨。”又云:“入声于句中不能歌者，不知入声作平声也。”

夏爱菊

泽国江山人战图   第一，“泽”字，无害。

夏爱菊

红白花开烟雨中   第二，“白”字。

夏爱菊

按于第一句说明“无害”，此下皆无说明，是谓此下皆“有害”也。“有害”云者，谓乱其句中平仄之常轨耳。大约七字句中，第二、第四、第六三个字，必正其为平为仄，不可通假，其馀之四字中，要勿与上下二字，连成三平或三仄，否则即为有害也。如第一句中“国”作上，并不作平，而“泽”作平，首四字为平仄平平，并无三平三仄之相连，故无害。第二句中“白”字，不但因位次第二为不能乱，倘作平则“红白花开烟”，且五平相连矣，故有害。

夏爱菊

瘦马独行真可哀  第三，“独”字，若施于仄仄平平仄仄平之句则可，施于他调皆不可。

夏爱菊

按各本《中原音韵》此处原文皆作仄仄平平仄仄平平，末衍一平字，兹删去。此句“独”字如作平，则“独行真”成为三平相连矣，故有害。若“真”字属仄，遂无妨，故谓施于仄仄平平仄仄平之句则可也。今“真可哀”三字为平仄平，非仄仄平，故不可。

夏爱菊

人生七十古来稀  第四，“十”字。
点溪荷叶叠青钱  第五，“叠”字。
刘顶元来不读书  第六，“读”字。
凤凰不共鸡争食  第七，“食”字。

夏爱菊

按“十”字、“读”字，位次第四、第六，倘作平则乱其常轨，故有害。“叠”字、“食”字倘作平，则与上面下面之二字，各成三平相连，故亦有害。
六  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