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词十法疏证

夏爱菊

王骥德《曲律》云：“词隐论北词，谓〔朝天子〕一调自《龙泉记》 出，而此曲失真。《浣纱》‘往江干水乡’盛行，而此曲尽晦。却取《太和正音谱》所收张小山‘瘿杯玉醅’一首为谱。其词‘饱似伯夷’ 一句系失调，不如《中原音韵》所收‘早霞晚霞’一首为确。”按《龙泉》、《浣沙》所作，不过任意加衬而已，若剔去衬字，仍合本调，王氏未免辞费矣。

夏爱菊

此词《词林摘艳》属无名氏，《尧山堂外纪》谓“周德清过庐山赋 〔朝天子〕”，王氏《曲律》谓“元人题庐山〔朝天子〕”。按下一首〔红绣鞋〕为张可久作，而与此首共一评语，此乃四十首定格中所仅见者，疑两首为张氏一人之作，但《张小山北曲联乐府》中又不载此词。倘出诸周氏，则评语中“知音杰作”岂非成为自诩之词？周氏 纵妄，似尚不至此也。

夏爱菊

《曲藻》评“仙翁”以下曰：“意中爽语也。”亦不甚切。“客去”二 句尚嫌意未显豁，结语似属元人散曲中滥套。

夏爱菊

〔红绣鞋〕隐士
叹孔子尝闻俎豆，羡严陵不事王侯。百尺云帆洞庭秋。醉呼元亮酒， 懒上仲宣楼，功名不挂口。

夏爱菊

评曰：二词对偶、音律、语句、平仄俱好。前词务头在“人”字。后词妙在“口”字上声，务头在其上。知音杰作也。

夏爱菊

按〔红绣鞋〕一名〔朱履曲〕，明施绍莘《花影集》中改名〔双乘凤〕，则南调也。句法六六、七、三三、五，共六句，六韵。此词“酒”韵可以不叶。另有别体。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平平去上，“功”字 与“不”字未合。

夏爱菊

此词据张可久《北曲联乐府》为张可久撰，“叹”作“学”，“羡”作“喜”。意境虽亦常有，却说得痛快斩截。

夏爱菊

〔普天乐〕别友
浙江秋，吴山夜，愁随潮去，恨与山叠。鸿雁来，芙蓉谢，冷雨青灯读书舍，怕离别可早离别。今朝醉也，明朝去也，留恋些些。

夏爱菊

评曰：妙在“芙”字属阳，取务头。造语、音律、对偶、平仄皆好。看他用“叠”字与“别”字，俱是入声作平声字，下得妥贴可敬。“冷雨”二字去上为上，平上、上上、上去次之，去去属下著。“读书舍”，方是别友也。又第八句是务头。“也”字上声，妙。

夏爱菊

按〔普天乐〕即正宫之〔黄梅雨〕，与《九宫大成谱》高大石角内〔北普天乐〕、正宫内〔南普天乐〕皆不相同。句法三三四四、三三七七、四四四，共十一句，八韵。此词第二“也”字韵可不叶，第八句上三下四。有别体。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仄平平，此未尽合。

夏爱菊

此词《阳春白雪》属姚燧，惟调名误为〔满庭芳〕，“鸿雁”作“塞雁”，“怕离别”句作“待离别怎忍离别”,“今朝”作“今宵”，“留恋”作 “宁耐”。《词林摘艳》属无名氏作。夫仅赖“读书舍”三字明其为“别友”，则其通首多属寻常离别之词，可以知矣。

夏爱菊

〔喜春来〕春思
闲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绿窗蝶梦觉来迟。谁唤起，帘外晓莺啼。
评曰：“调”字、“迟”字俱属阳，妙。“蜜”字去声，好，切不可上声。但要“唤”字去声。“起”字平、上皆可。

夏爱菊

按〔喜春来〕亦入正宫，一名〔阳春曲〕，乔吉《文湖州集词》一名〔惜芳春〕，句法七七七、三五，共五句，五韵。《大成谱》另有增句格，名〔摊破喜春来〕。又如“细雨”、“唤起”、“外晓”皆宜作去上。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仄仄平平，此未尽合。

夏爱菊

此词《太平乐府》属胡祗遹撰，“蝶梦”作“春睡”，“帘外”作“窗外”，语亦平常。

夏爱菊

〔满庭芳〕春晚
知音到此，舞雩点也，修禊羲之。海棠春已无多事，雨洗胭脂。谁感慨兰亭古纸，自沉吟桃扇新词。急管催银字，哀弦玉指，忙过赏花时。

夏爱菊

评曰:此一词，但取其平仄，庶几。若“此”字是平声，属第二著。喜“羲”字属阴，妙。可惜第四、第五句上下失粘。妙在“纸”字上声起音，“扇”字去声取务头。若是“纸”字平声，属第二著；“扇”字上声，止可作〔折桂令〕中一对。多了“急管”二字，不成调，得一意结之方好。吁！今之乐府难而又难，为格之词不多见也。

夏爱菊

按〔满庭芳〕亦入正宫，亦入仙吕，与诗馀不同。句法四四四、七四、七七、三四五，共十句，九韵。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仄仄平平，此未尽合。第四、第五两句平仄，历验元人之作，皆系如此，惟雨字可平。周氏谓其“上下失粘”，未知何说？第九句有作平平去平者，六七两句应上三下四。

夏爱菊

此词据《张小山北曲联乐府》为张可久作，“古纸”作“故纸”，“桃扇”作“罗扇”，对偶甚工，使事恰如曲之分；“海棠”二句以外，词甚紧凑，而周氏祇取其平仄，怪矣。“急管”句周氏厌其衬三作五，故谓之“不成调”、“一意结之”云云，未解何说。

夏爱菊

〔十二月尧民歌〕别情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夏爱菊

评曰：对偶、音律、平仄、语句皆妙。务头在后词起句。

夏爱菊

按北曲中在同一宫调内，音律又适衔接者，两调三调，连合而作一调，谓之某调带过某调。“带过”二字，或任用一字，或称某调兼某调，或全略去，祗连写二调之名，如此处之式。带过曲调为前人已用者，共不过三十馀种，其不能任意配合可知。

夏爱菊

〔十二月〕亦入正宫，句法四四四四、七七，共六句，五韵。《九宫大成谱》云:“〔十二月〕本四字六句，二十四正字，二十四拍，因其字少拍多，或减一二板亦可。末二句亦有增三字，作七字句者，是为近体。”吴瞿盦先生《南北词简谱》谓是调为通体四字句法，末二句各谱皆作上三下四句法，虽唱时无碍，而论格则不合；此与下曲〔尧民歌〕皆快唱曲，可接〔快活三〕，再接〔朝天子〕，则紧慢有序，为中吕曲中最胜处也。

夏爱菊

〔尧民歌〕亦入正宫，句法七七七七、二五五，共七句，七韵。《大成谱》取一衬字极多之洌，立名曰〔百字尧民歌〕。据第九法，末句应作仄仄平平去，此正合。“今春”句可加“也波”或“也么”等字，亦可作叠句。

夏爱菊

此词据《尧山堂外纪》乃王实甫撰，“忽地”作“不觉”。《曲藻》评〔尧民歌〕首四句曰：“情中悄语也。”按通首极浩烂之致，此四句内，各赖一二字令情意浑厚，使笔极高，岂但“悄语”而已哉！

夏爱菊

〔四边静〕西厢
今宵欢庆，软弱莺莺可曾惯经。款款轻轻,灯下交鸳颈。端详著可憎，好杀无乾净。

夏爱菊

评曰：务头在第二句及尾。“可憎”，俊语也。

夏爱菊

按〔四边静〕亦入正宫，亦入双调，句法为四七、四五、四五，共六句，六韵。第四句有作四字者，第五句有破作两字二句者。

夏爱菊

此词见王实甫《西厢记》次本次折。王骥德校注本作“若是今宵欢庆，俺那软弱的莺莺可曾惯经。索款款轻轻，灯下交鸳颈。端详著可憎，好煞人无乾净”。王氏注曰：“‘无乾净’无尽极也。《陈搏高卧》剧‘但卧时一年半载无乾净’，《黑旋风》剧‘这一场雪冤报恨无乾净’中略可證。” “可憎”乃反辞也。

夏爱菊

〔醉高歌〕感怀
十年燕市歌声，几点吴霜鬓影。西风吹老鲈鱼兴，晚节桑榆暮景。

夏爱菊

评曰:妙在“点”、“节”二字上声起音。务头在第二句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