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溪诗话

夏爱菊

苏州《寄璨师》云：“遥知郡斋夜，冻雪封松竹。时有山僧来，悬灯独自宿。”尝谓暑月读之，亦有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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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令狐相进李远为杭州，宣宗曰：“闻李远云：‘长日惟消一局棋。’岂可使治郡哉？”对曰：“诗人之言，不足为实也。”乃荐远廉察可任。此正说诗者不以辞害志也。退之《和刘使君》云：“吏人休报事，公作送春诗。”梦得《送王司马之陕州》云：“案牍来时惟署字，风烟入兴便成章。”自俗吏观之，皆可坐不了事之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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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太初自称诗人，谒介甫，坐中赋沙云：“鸟过风平篆，潮回日射星。”成于促迫，而切当如此，固宜诗人不复措辞。然皆有所据，韩公联句云：“窑烟羃疏岛，沙篆印回平。”《咏月》云：“辉斜通璧练，彩碎射沙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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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川爱眉山雪诗能用韵，有云：“冰下寒鱼渐可叉。”又：“羔袖龙钟手独叉。”盖子厚尝有“江鱼或共叉”，又云“入郡腰常折，逢人手尽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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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籍尝移书责退之与人商论，不能下气。愈亦有云：“我昔实愚惷，不能降色辞。”余谓此乃书生常态。昔尝见太学中炉亭议题，纷喧哄然，其后有二生，坐是鸣鼓，岂直议礼家为聚讼哉！圣俞《谢永叔惠酒》云：“始时语且横，既醉论益坚。曾不究世务，闲气争古先。”诚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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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之《咏蚊蝇》云：“凉风九月到，扫不见踪迹。”梦得《聚蚊》云：“清商一来秋日晓，差尔微形饲丹鸟。”圣俞云：“薨薨勿久恃，会有东方白。”王逢原《昼睡》云：“蚊虫交纷始谁造，一一口吻如针锥，噆人肌肤得腹饱，不解默去犹鸣飞。虽然今尚尔无奈，当有猎猎秋风时。”小人稔恶，岂漏恢网，但可侥幸目前耳。《左氏》曰：“天之假助不善，非右之也，将厚其恶而降之罚也。”其是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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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诗有用一字凡数十处不易者，如“缘江路熟俯青郊”，“傲睨俯峭壁”，“展席俯长流”，“杖藜俯沙渚”，“此邦俯要冲”，“四顾俯层巅”，“旄头俯涧瀍”，“层台俯风渚”，“游目俯大江”，“江槛俯鸳鸯”。其余一字屡用若此类甚多，不能具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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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美有“同学少年多不贱”，又“小径升堂旧不斜”，“群仙不愁思”，“夕烽来不近”，皆人所不敢用。甚类《周礼》“凡师不功”，《左传》“仁而不武”。“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楚归而动，不后。’”本以易“无”字尔，而语势顿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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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赵璘述《因话录》，载其家兵部君性尤嗜茶，能自煎，谓人曰：“茶须缓火炙，活水煎。”坡有“活水还须缓火煎”，恐亦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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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天云：“报道前驱少呵喝，恐惊黄鸟不成啼。”坡云：“鬓丝只好对禅榻，湖亭不用张旌旗。”蔡君谟云：“因傍低松却飞盖，为闻山鸟辍鸣驺。”若俗士正务以此夸张俗眼，又岂识数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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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贝疏去未为贵，小邑陶休何足云。”惟乐天早退，乃可语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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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有“朱绂负平生”，乐天有“金带缒腰衫委地”，“紫绶相辉应不恶”，“赤绂金章尽到身”，如此尚多。然亦有叹云“实事渐消虚事在，银鱼金带绕腰光”，又有“簪缨假合虚名在，筋力消磨实事空”，皆自作解嘲也。尝爱韦苏州云：“除书忽到门，冠带便拘束。”又有《谢东林居士寄松英丹》云：“一拜蓝峰送还使，腰间铜印与心违。”言与意俱自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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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千里作《骰子选格序》云：“以六骰双双为戏，以数多少为进身官职之序，而且条其选黜之目焉。”东坡以流俗狂惑，经营傥来，惴惴唯恐后于他人，何异投骰者心动于中而色形于外，欲求胜人者哉！王逢原《彩选》云：“卒无及物效，徒有高人气。昏昏忘所大，扰扰争其细。”其理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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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正云：“雷霆日有犯，始可报吾亲。”谁谓臣子忠孝难于两全也。莅官不敬，战陈无勇，本非事亲事，《礼记》以为非孝，公之谓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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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天及第后，归觐留别同年云：“擢第未为贵，拜亲方始荣。”此毛义得檄而喜之意也。论者以“春风得意马蹄疾”决非孟郊语，其气格亦不类。而白公亦有“得意减别恨，半酣轻远程。翩翩马蹄疾，春日归乡情”。此又不可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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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正《淮上遇风》云：“一棹危于叶，旁观亦损神。他年在平地，无忽险中人。”虽弄翰戏语，卒然而作，兼济加泽之心，可见未尝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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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八

　　书史蓄胸中，而气味入于冠裾；山川历目前，而英灵助于文字。太史公南游北涉，信非徒然。观杜老《壮游》云：“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剑池石壁仄，长洲荷芰香。嵯峨阊门北，清庙映回塘。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放荡齐赵间，西归到咸阳。”其豪气逸韵，可以想见。序太白集者，称其隐岷山，居襄汉，南游江淮，观云梦，去之齐鲁，之吴，之梁，北抵赵、魏、燕、晋，西涉岐、邠，徙金陵，止浔阳，流夜郎，泛洞庭，上巫峡。白自序亦曰：“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景，终年不移。”其恣横采览，非其狂也。使二公稳坐中书，何以垂不朽如此哉！燕公得助于江山，郑綮谓“相府非灞桥，那得诗思”，非虚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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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游金山》诗云：“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盖与江神指水为盟耳。句中不言盟誓者，乃用子犯事，指水则誓在其中，不必诅神血口，然后谓之盟也。《送程六表弟》云：“浮江溯蜀有成言，江水在此吾不食。”“江水在此，吾不食言”，光武语也。坡去一“言”字，殆歇后也。○案，上有“成言”字，此安得为歇后，注疑非本文。亦此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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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公《送考功》云：“称意新官又少年，秋凉身健好朝天。青云上了无多路，却要徐驱稳著鞭。”余谓新进少年躁锐不已，往往自取倾覆，此诗可谓忠诲矣。又有云：“竿头已到应难久，局势虽迟未必输。”尝三复之，岂椎钝者偏乐闻此等语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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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问《陆浑山庄》云：“野人相问姓，山鸟自呼名。”东坡《海外》诗云：“花曾识面香仍好，鸟不知名声自呼。”盖《古今注》：“南方有鸟名鹧鸪，其名自呼，向日而飞。”柳子厚云：“楚越有鸟甘且腴，嘲嘲自鸣为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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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瞻赋“浊醪有妙理”，首句云：“酒勿嫌浊，人当取醇。”其末乃曰：“浊者以饮吾仆，清者以酌吾友。”复立分别，则是浊醪无妙理矣。岂非万斛汹涌，不暇点检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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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传袭称兄弟为友于，故渊明诗云：“再喜见友于。”子美云：“友于皆挺拔。”又：“山鸟山花吾友于。”《南史》：到荩从武帝登北顾楼赋诗，荩受诏便就。上以示其祖溉云：“荩定是才子，番恐卿从来文章假手于荩。”后每和御诗，上辄手诏戏溉曰：“得无贻厥之力乎？”退之《玉川》诗云：“谁谓贻厥无基趾。”二事政可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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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家养乌鬼”，沈存中以为鸬鹚，说者谓非也。元微之诗云：“病赛乌称鬼，巫占瓦作龟。”自注云：“南人染病，竞赛乌鬼。楚巫列肆，悉卖瓦卜。”此乃戏效俳体二首。其二亦云：“瓦卜传神语。”皆是处方言。则乌鬼非鸬鹚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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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昔官辰州，尝借诗集于士人，中有小编，字云《成都集》，乃天庆中进士叶沆所作。上百篇，时有可观。如《闲居感怀》云：“身闲难报国，语直易伤时。”《村墅》云：“夜庭和月扫，秋户拂云关。”亦可想见其胸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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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甫《梅》诗云：“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杜默云：“倚风莫怨唐工部，后裔谁知不解诗。”曾不若东坡《柯邱海棠》长篇，冠古绝今，虽不指明老杜，而补亡之意，盖使来世自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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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喜子美造次不忘君，尝观其祖审言《除夜》云：“还将万亿寿，更谒九重城。”则教忠之家风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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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有“白衣送酒舞渊明”。人有疑“舞”字太过者，及观庾信《答王褒饷酒》诗：“未能扶毕卓，犹足舞王戎。”盖有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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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坡云：“宾鸿社燕巧相违。”《月令》来宾事，尝疑人未曾用，及观梦得《秋江晚泊》云：“暮霞千万状，宾鸿次第飞。”顾况云：“安得凌风翰，肃肃宾天京。”老杜：“别浦雁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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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却将旧斩楼兰剑，买到黄牛教子孙。”世传云，一武人诗也。不惟勇退雅志为可喜，而易道家所忌之业，以示子孙，尤可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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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籍云：“爱养无家客，多传得力方。”坡《赠金山元老》云：“蒜山幸有闲田地，招此无家一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