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扬之水 于 2020-2-23 16:26 编辑
吕本中诗歌初探 摘要: 吕本中是南北宋之交的重要诗人 ,该文以他的诗歌为观照主体,进行两方面阐释。其一,靖康国难, 吕本中以纪实性的“诗史春秋笔”感怀书愤,且诗史的纪事与感事因素随创作心理的转换亦发生着流变。其二,从高古壮阔、质朴平 淡、流转圆美三方面评述吕诗的艺术风格。 关键词: 吕本中; 诗歌 吕本中( 1084-1145) ,字居仁,号大东莱先生,安徽寿州人,是南北宋之交的著名诗人。他以《江西诗社宗 派图》和诗歌创作的“活法理论”在文学史上卓有声名,并因此成为江西诗派承前启后的中流砥柱。一方面, 他旗帜鲜明地打出江西诗派的名号,将师承黄庭坚或具黄诗风味的作家列于一堂,并对他们的整体诗风和已 取得的成就作出阶段性总结,使这一具有鲜明特色和深远影响的诗派正式立名,成为古代诗歌史上第一个开 宗立派的诗歌流派; 另一方面,当时江西末流才力不足,创作陷入生僻、枯涩的僵局,针对于此,吕本中又不失 时机地高倡“活法”理论,以无定法的悟入改变一味拘泥句法的思维方式,以流转圆活的弹丸风度纠正拙硬艰涩的诗歌风格,给诗派注入一股活力,也使黄氏的诗学精髓重新真正发扬光大,正所谓“死蛇解弄活泼泼”。 所以说,吕本中是诗派中功不可没的鼓吹者和维护者。刘克庄作《江西诗派小序》时就把吕本中归入其中, “上饶二泉”之一的赵蕃更视其为诗派正宗。“少陵衣钵在涪翁,传述东莱得正宗”。( 《淳熙稿》卷二十)对吕本中的《江西诗社宗派图》和“活法”理论,历来著述颇丰,此不赘述。虽然吕本中的诗歌也曾名重一时,如曾几向他请教作诗,并在《东莱先生诗集后序》中称其诗“独步海内”; 谢逸推吕本中为“当今之世 主海内文盟者”; 刘克庄也将其视为南渡后“大家数”。但学界对他的创作实践一直只是浮光掠影地点到而已,本文拟从靖康国难的诗史、艺术风格两方面展开分析。 一、 靖康之难 感怀书愤 靖康之难这一天崩地裂的巨变,使半壁江山失陷、故国家园阻隔,成为当时及其后宋代士子心中永恒的梦魇。悲歌国难自然流于几代人笔下,或慷慨直陈,或哀婉低诉,佳篇力作颇多。吕本中此类诗为数不 多,但却以史笔实录的诗史风貌自具面目。 所谓诗史,指诗人在民族、国家危亡时刻,秉笔直书,“以韵语记时事”,在诗歌中录下具有历史意义的重 大事件,表现时代的屈辱与苦难。人们对于诗史的认识,历来有两方面。黄宗羲将其概括为: “夫诗之道甚 大: 一人之性情,天下之治乱,皆所藏纳。”前者重感事,更近乎“诗”;后者重纪事,较切于“史”。换句话说, “纪事”要求善陈时事,注重描绘重大事件和社会整体风貌,“使后之良史,尚庶几有所考焉”。“感事”则是借 助诗人的眼睛来捕捉民族危亡之际的社会心理,以及积淀在诗人主观感觉中的时代氛围,相对注重诗人的生活 经历和生活感受。就吕诗个案来分析,在不同时段,随诗人社会角色和亲身经历的转换,纪事与感事各有偏重。 建炎元年二月,吕好问(本中父)受命于危难之际,任兵部尚书,是时本中亦随父在围城中,亲历了京城 被围及陷落的整个过程。这一特殊的家庭背景和随之而来的重大社会责任,致使吕本中当时极为关注时事。故集中在此段时间,其创作主要为纪事,即如实记录种种惊心动魄的场景,真实、快捷、简明。试与《靖 康实录》等史料记载对照,这一实地报道的特色更为突出。 元年春、冬,京城两遭围困,钦宗于第二次被围之际亲抚臣民,故军士前后的战斗力及士气决然不同。先 看史籍,《靖康要录》卷十三载: 本年正月金兵围攻汴京不下,于二月初九退师,今冬十一月二十四日,金兵再 逼攻汴京。又《会编》卷六八引《靖康总载》曰: “金人犯顺,直抵京畿,虏掠居民,凭陵郡邑,主上出宫禁之御供 士卒之食,军民感泣而思奋,都人鼓噪以争前。 ”诗人用最朴实精炼的诗语便将这一变化道出。“今春贼来时, 军士怖而走。今冬贼来时,决拾揎两肘。愤然思出斗,不但要死守。 ”( 《闻军士求战甚力作诗勉之》) 闰十一月,都城失陷,胡马肆虐,城中经百般屠掠,满目疮痍,居仁《城中纪事》记道: 昨者城破日,贼烧东郭门。 中夜半天赤,所忧惊至尊。 是时雪政作,疾风飘火云。 十室九经盗,巨家多见焚。 至今驰道中,但行胡马群。 此段参《会编》卷六九可证: “闰十一月二十五日丙辰,金人登城,京师失守,金人先纵火焚诸楼橹及阵 州门,东水门,火光亘天,照城中尽赤,时大雪二十余日未止,风势回旋,飘雪响昼夜,如雷霆声,上(钦宗)闻 城破,恸哭曰: `悔不用种师道言,以致于此。 ' 军兵乘时劫掠,横尸满道……”。此段史实,与吕诗所记城破 之时,纵火焚烧,火光映天,皇上受扰,大雪纷飞,乱兵劫掠等等情景一一吻合,可谓笔笔实录。 这类诗绝去依傍,将纷繁多面的史实浓缩于精简的诗语中,艺术概括力极强。历来被视为“诗史”的杜诗有不少历史纪实性诗歌,如《三吏》、《三别》,但杜诗以人为主体,通过记录不同之人的独特遭遇反映时 事,并进一步铺展,演义为一幕幕生动的短剧。《新婚别》全以女性口吻娓娓倾诉内心的复杂情感,心理刻划细腻宛然。应该说,杜诗更偏重于精心捕捉、选取典型片断,剪裁更着力,类于报告文学; 吕诗则以事件 为主体,即见即叙,直陈时事更及时、精简,类于简讯。 联章合咏是诗人们引史入诗、协调纪事与感事的一种重要方法。吕本中的 29 首大型组诗《兵乱后自 嬉杂诗》便很好地实现了二者的结合。组诗是吕本中在围城中及随后辗转漂泊途中陆续写成,非一时一地 立就。其笔触延伸到社会各个角落,全方位、立体式覆盖当时社会现实。叙事、议论、抒情并举; 场景、细 节、心理共存,历来受到称誉。 胡马窥京,南下作乱,致使腥风四起,山河破碎,组诗有句“胡骑猖狂甚,连年窥两京。贪饕期竭泽,剪 戮遂盈城”。国难当头,将士应同仇敌忾,“将士承恩泽,临危勿择安”、“破虏陈奇计,策勋超达官”,正是鞭 策军士不因位卑,不以己重,竭心尽力捍家卫国。然而一些人身为朝臣,文不能筹谋划策,只会空谈误国; 武不能请缨杀敌,只想全身远祸, “报国宁无策,全躯各有词”,即是对此一针见血的辛辣讽刺。目睹奸臣祸国殃民的罪行,诗人更是直接控诉和声讨: “汝为误国贼,我为破家人”,语极悲愤。在这“水水但争渡,城 城各点兵”的风雨飘摇中,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人民,四处奔逃却无处存活,且看“牛亡罢耕种,马夺尽徒行。囊橐经抄掠,寇来浑不惊”。不能耕种,已失去安身立命之本,本希望逃难能获得一线生机,可叹途中马又 被夺。“囊橐”两句,看似坦然,实际却是身经百难、历尽痛楚之后的极悲之语,写得委曲迂回,淡淡拈出,却力透纸背。然而苦难远不只此,其它灾祸接踵而至。“有司少恩惠,何忍复追呼”,存活已难,依然无法逃离 官长的驱役和催逼,依然要负担朝廷的租税和役吏。此外,叛将为保躯自存,也把灾难转嫁于人民,“操戈 得金币,夺马载妻孥”。叠加重压下,无路可走的人民终于挺身起义。诗中记载了河北布衣范仔起义师, “欲逐范仔辈,同盟起义师”,此事未见于史,可补史之阙。 以上是组诗深刻、全面地展示社会风云实况的一面,另一面组诗又饱蘸浓情、细致入微地摹写自身的 心态与生活。“主忧闻未解,涕泗望天畿”,是诗人无力解拯国难的伤惭;“望断京华信,终宵泪不干”,是其 漂泊路上对故国家园的追怀。而其对自身境遇的凝炼概括,应为生命本身的投射,蕴含着无尽的悲怆。 “后死翻为累,偷生未有期”,“事定愁方剧,身危梦尚惊”,非亲身徘徊于生死之门者,断不能出此语。与杜 甫“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死去凭谁报,归来只自怜”,同样蕴意深刻,情思无限。组诗将纪事与感 事穿插在一起,风格沉郁老重。曾季狸在《艇斋诗话》中称“吕东莱围城中诗皆似老杜”。方回也称组诗“老 杜后始有此”。( 《瀛奎律髓》卷三二忠愤类) 自建炎二年秋,吕本中随父“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桂,靡有定止。”绍兴三年秋方度岭返至 临川,后又入闽,六年才召赴行在。生活经历的转变使其创作心理亦生变化,故在吕本中其后创作中,山河 倾覆不再成为具体可视的主要画面,而是隐退成一种背景,一种氛围。此时,诗人的经历和感受被推至“前景”,诗歌实现了从史笔实录到感兴抒怀,从直叙史实向侧面折射的转变。也就是说,诗史已由“纪事”转为 “感事”。且看《寒食五首》其中二首: 其一 三年羁旅逢寒食,万里江山隔故园。 坟墓荒凉谁拜扫,东风吹泪湿黄昏。 其二 野哭行歌满道边,纸灰飞处落乌鸢。 燔间祭肉能多少,只恐齐人意缺然。 这里诗人着意于渲染腥风肆虐的氛围,故用具有浓郁抒情意味的笔触勾勒现实场景,景物和意象是非 具象化的,虚拟的,轮廓的。在这一背景下,推出“无人扫墓、无辰祭祀”的人物活动,表现世人失去正常生 活规范和程序后的沉痛心态及悲惨际遇,诗意浑成。又如《会稽初秋四首》其三: 故园回首但斜阳,所至奔波避贼忙。 天下何曾有定处,越南燕北是中央。 此诗亦是从诗人的生存状态中窥探社会全貌,一二句首叙辗转飘零,魂系故园; 三四句语意自然提升 和扩张,原本想寻找一个较为安定的存身之所,这一美好怀想支撑其四处奔逃、挣扎,谁知踏遍南北,才猛 然发觉中原之大竟无处安身,梦想幻灭比遭受苦难更为残酷,此诗形象地表现了个体无法从社会的大网中挣脱出来,社会悲剧是任何个体都必须承受和面对的,思致深切蕴藉。 《题赵祖文盘谷图》则是篇借题抒怀之作: 赵郎落笔写盘谷,正是太平无事时。 今日太行那有此,满川樵采尽胡儿。 作者在赏画时思维产生跳跃,忧时之情充溢而出,由眼前之画联想到艰虞的现实,昨是今非之痛,情实难 堪。此诗所包蕴的情感呈直线性上升,起句平叙赵郎作画,淡然无奇。次句没有顺势接叙画中之景,而是将 时间拉回至过去,着重点出成画时间,此句为伏笔,突出“太平无事”四字,已使读者隐然觉得不安。三句又回到如今,却已世事皆非,反问句强化悲怆情感,末句清晰地敲击出胡人满川的现状,情感上升至高潮时戛然而止。 二、 兼备众体 间出新意 吕本中虽为江西派中人物,但对苏黄诗风,明确主张兼收并蓄。他著名的“活法说”便被看作是“典型地体现了南北宋之际苏黄创作思想的合流。”他在《童蒙诗训》中指出“东坡诗有汗漫处,鲁直诗有太尖新,太巧 处,皆不可不知。”之后又说“自古以来语文章之妙,广备众体,出奇无穷者,唯东坡一人; 极风雅之变,尽比兴 之体,包括众作,本以新意者,唯豫章一人,此二者当永以为法”。指出苏黄各有偏颇之后,显然提倡二者不可 偏废。除苏黄之外,吕氏在《童蒙诗训》、 《紫微诗话》中对前辈巨擘如陶谢、李杜、韦柳、韩刘(禹锡)等人均很 推崇,并反复申诉“学者若能遍考前作,自然越度流辈”之意。广泛学习前人并自我创新,使其风格多样,不窘 一律,陆游称其诗“汪洋闳肆,兼备众体,间出新意,愈奇而愈深厚,震耀耳目,而不失高古,一时学士宗焉。”虽是过誉,然“兼备众体,间出新意”二句,切实合理。纵览吕氏诗集,其艺术风格主要表现为: (一) 高古壮阔 气势雄浑 在形式上,高古壮阔的风格主要体现在长篇古体、歌行体和排律中,这些诗一扫江西诗风的艰涩生辟, 任笔挥洒,酣畅淋漓,气韵通贯。从内容上说,吟咏书画、古器和记游名胜是这一风格的主要体现者。前者 以意象的铺排和组合为主要特色,如诗人在《吴说傅朋游丝书》中形容游丝书的精绝时,充分调动长期积淀 的艺术潜能,极力铺陈,纷呈的意象接踵而至,令人目眩神迷。吟咏书画是种静态的、没有时空转换的活 动,意象之间是平行并呈的,故诗歌在平面中展开; 游历名胜则是动态的、流转的,移步换景、方位切换造成 诗歌层次分明,立体感极强。且看《游会胜寺蒙泉》: 去郡十五里,满山蔽青松。朝来雨初过,萧瑟鸣悲风。 踏泥转溪曲,路尽山无穷。层崖筑栏阁,宛在云烟中。 引水绕砌下,清石常飞濛。寻幽到寺背,苍碧摩高空。 古梵冽寒泉,浅沙影重重。伏流尚数步,暗与溪相通。 潺湲去何之,可折从此东。 一二句点明地理位置和遥望时获得的整体观感。三四将整个景致纳入凄清肃凉的氛围之中。之后, 不管在溪回路转之际,还是寺背寻幽之时,仿佛信步踏去,随处都有惊喜的发现,苍碧无尽的重山和潺 曲湲流的寒泉似在不经意中一步步向人们展露着丰姿。全诗随人物行踪渐次铺开,动感十足。又如《登太室绝顶》,全诗紧扣“绝顶”二字,从不同角度观照,与各类参照物相比,极力渲染太室的高峻,并穿插了太室的神异、光影与色彩,词采灿然,气势雄浑。 吕本中在《与曾吉甫论诗第一贴》中论东坡、太白诗“读之使人敢道,澡雪滞思,无穷苦艰难之状,亦 一助也,要之,此事须令有所悟入,则自然越度诸子”。吕诗此种风韵情致的形成,不能不说是受李白、苏轼 激越跌宕诗风的影响。 (二) 质朴平淡,言浅意深 诗歌风格不同,情感的表现方式亦相异,在纵横壮阔的诗歌中,情感通常喷薄激荡; 而朴淡无华的诗歌 中,情感则静静流淌于平易、浅切的字里行间,时隐时现,显得韵味悠长。吕诗中后者亦多见。不少叙事抒 怀之作,从外部语言到内在意蕴均平和清淡,然情感如潜流,简远而深厚。且看《符离阻雨》: 东风吹船窗,未晓天复雨。篙师促添缆,卧听泥虢虢。 不知城北园,春事今几许。旧游如宿昔,花柳默可数。 邻里先后来,颇复相劳苦。东家献牛酒,西家馈鸡黍。 感渠长久情,愧我无所取。汪侯哦诗处,积水败环堵。 念此不忍行,不但出入阻。七年此端居,畏病如畏虎。 故人饶与黎,此老可共语。 前四句点“阻雨”之题,似全不经意,随笔而成,细细品味,方觉生动自然,精当无比。一二句落实在“雨”字上,“东风”为节候,“船窗”为地点,“未晓”为时辰,“复雨”为雨况。三四句蒿师的心乱与船客的悠闲 相对,以人物行动突出一“阻”字。卧听雨声最易百虑丛生,“不知”二句紧接着将思绪自然引至昔日,“花柳 默可数”这一简单的行为包蕴复杂无尽的情愫。先是温馨的怀想,旧游恍若昨日,一切均那么熟悉而亲切; 既而淡淡的忧伤袭来,往日乐事已消散,昔人也已了无所踪,只有花柳虽几经枯荣,依然静静守候,物是人 非,怎能不怅然若失。内在多重情感收束汇流,浓缩于简淡的外部动作中,可谓“平淡而山高水深”。“邻 里”四句轻快描叙亲朋重聚之景,至此情绪再生跌宕,“汪候(即汪革)哦诗处,积水败环堵”。挚友的亡故使 怀旧陷入深深的忧戚之中,万般创痛无以言说,只出一衰凄景致,物是人非已难承受,况故物犹败,情何以 堪。旨趣沓深,含不尽之意。 再看《春日》: 春花不忍摘,忆在历阳时。梦挟春风走,生嫌暮景移。 老人扶杖隐,诸少倚歌迟。懒拙今谁问,漂流只自知。 久无红颊映,但有白须随。一世半疾病,百年长别离。 谩成归隐梦,频有送行诗。痛欲心犹在,高吟病不宜。 未应讥逼仄,或恐胜肥痴。 何日江南去,秋帆满意吹。 与上诗情感的回漩变化即喜即悲不同,此诗始终贯穿着一种悠淡的感伤。美好春日的易逝,诱发了诸 多人生喟叹,年老衰颓,漂泊无定,疾病侵凌,离别难舍,世事逼仄,还有归隐之梦难成,一切均让人黯然。 “痛欲心犹在”是全诗惟一较强体现情感的诗句,感染力极强。两诗虽有不同,前诗以追叙为主,形式上为 散语单行; 后诗全篇抒怀,对仗工整,但二者均洗尽铅华,字字常语,无一丝尖巧滞重,使人生浑然之感。 《边愁二首》亦是语言平实而命意曲折的佳作。 其一,前两句写胡地边声,弥漫着浓重的乡关愁情,按正常逻辑,后应接离人在此氛围中愈生戚念。李益 的《从军北行》即是如此: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然此诗文 意全然异乎常规,不说离人,而说鸿雁; 不生愁绪,反生厌烦,诗歌运用拟人手法,以推想南飞雁的心情表现人 的心情,反笔落墨,扩大了思维空间,使原本俗套的诗变得精彩。其二,此诗不再借他物反衬,而是运用对比, 既写江南独坐、冷暖自知的情怀,又衬托边塞离情在悠扬笛声中扩散,浸染了整个天地。对立的两种意态并 列,这种巨大的反差使诗意超凡。平淡的形式包含不平淡的内容,同于苏轼所言“寄至味于淡泊”。 (三) 流转圆美,兴趣盎然 在文学史上,吕本中因提出“活法说”和具体的“好诗流转圆美如弹丸”之喻,历来被看作是江西诗风由奇崛瘦硬向流转圆美转型的首倡者及最早的实践者。由于此说对其后诗坛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对 其创作实践,世人便多以“活”目之。曾几评其诗“其圆如金弹,所向如脱兔”。方回称“居仁在江西派中最为流动不滞者,故其诗多活”。又道:“老杜之后有黄陈,又有简斋,又其次吕居仁之活动,曾吉甫之清峭, 凡五人”。即认为居仁以“活动”的风格特色,成为诗派中的关键人物。吕本中在诗歌中也数以“活”自评己诗。“胸中尘埃去,渐喜诗语活。”(《外弟赵才仲数以书来论诗因作此答之》)“快若箭破的,圆于珠在盘”。(《永州西亭》)可见他是自觉实践自己的诗学主张。吕集中有不少被誉为“警句”或“句”的诗联,如“树阴不碍帆影过,雨气却随潮信来”(《暮步至江上》)。“江城气候犹含雪,草市人家已挂灯”（《记昔年正月十日宣城出城至广教》)。“雪消池馆初春后,人倚栏干欲暮时”(《春日即日二首》其二)。这些诗句律精严,宛然如画,已初步具备圆美流转的诗味。 吕氏流丽诗风更多体现在小巧明净的五七言短诗中,且看一首咏物佳作《木芙蓉》: 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 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 咏物之作,如仅仅执着于赋形写真,则易落俗套,浅近死板。宋人多爱侧面取势,旁处落墨,相对脱略形相,在苏轼“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与黄庭坚“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之后,遗貌取神更成为宋人咏物 诗的不二法门。但完全脱离本物,也易流于空疏率意。能在传神描摹中自然透出“胸中丘壑”,方尽咏物之 妙。此诗前两句切物描摹,“雨后霜前”四字将时空背景延展,诗中的芙蓉并非为定格于一时的单一形象, 而是在时间流变中不断生新之物。“着意”二字既表现了物态的鲜明和灵动,使“红”的色彩顿时鲜活; 同时 又运用人格化手法,赋予芙蓉情志,可谓形神俱备。后二句荡开诗意,别出新境,在对比中揭示出桃李与芙 蓉的不同个性与精神,隐含寄寓与褒贬,耐人寻味。曾季狸《艇斋诗话》有云:“东莱《木芙蓉》极雍容,含不 尽之意,盖绝句之法也。荆公咏木芙蓉云: `还似美人初睡起,强临青镜欲妆慵。'觉得味短,不及远矣。”作于早期的《董村归路马上口占》亦受称赏: 水声高下竹回环,薄酒无功不耐寒。 白塔忽从云外出,青山常在马头看。 静态的白塔、青山在移动中的诗人眼里变得动感十足,全诗无安排斧凿之痕,目力所及,随手撷取,恰 如居仁自道“举目云天尽新语”。 吕集中一些表现日常情事的小诗,语虽浅易,却充满无限生机,兴趣盎然,表现诗人透脱的襟怀,尤为体现吕诗“圆活”的特色。如《别夜》: 薄酒残灯欲别情,暗萤依草不能明。 悬知先入他年话,一夜蛙声连雨声。 惨淡的景致,凄寒的氛围,烘托出别夜离人的心绪。“悬知”二句突兀而起,造成全诗前后三个转变。 其一,时空忽然由此刻换至将来。今夜的实景变成了虚拟的、他日相逢时的话头,虚实相间,意脉似断实 连。其二,表现对象的变换。一二句虽未正面直笔刻画黯然神伤的离人,但离人的形象已在环境勾勒中清 晰地现出; 三四句的主角转为自然界的蛙和雨,移情手法的运用,已使他们成为有生命、有思致的主体。其 三,情感基调亦实现了转变。离别的难舍与无奈,转成对相聚的期盼与深信,笔调轻快起来。此诗构思精 巧,蕴藉顿挫,虽明显袭用李商隐《夜雨寄北》的写法,仍不失为一篇佳作。 吕诗中一些兴味十足的小作,有时颇具幽默风趣、戏谑诙谐之貌。如《去岁尝以纸被竹简遗致中后为大水所漂致中有诗以二绝句答之》: 念君无爱亦无求,一室鯈然冷欲秋。 尚恐深居有余念,更将衾简委洪流。 纸被公无笑不才,两公相继有诗来。 五更睡足天昏黑,也似他人锦绣堆。 纸被竹简本已简陋,却又不幸为水所漂。此本为日常的生活琐事,诗人却能翻出新意,从中发现有趣 的诗材,在哂然一笑中超越了人生存在的困境。这种以俗为雅的游戏法在宋代颇为普遍,从“以真实相出 游戏法”的黄庭坚,到“打猛浑入,打猛浑出”的苏轼,再到“专写性灵、非天才不办”的杨万里,都有不 少谐趣之作。需要指出的是,吕本中的谐趣只停留在新颖可笑的表层效果,没有在物象中融入自己的主观 领悟与体验,故无“理趣”。而不少优秀的宋诗则在风趣中渗入了哲理的思索和探究,道德的感受和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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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23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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