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概 刘熙载

眉月

■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夐异。

眉月

■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荦，悉出于温柔敦厚。或以粗犷托苏辛，固宜有 视苏辛为别调者哉。

眉月

■张玉田盛称白石，而不甚许稼轩，耳食者遂于两家有轩轾意。不知稼轩之体，白石 尝效之矣，集中如〈永遇乐〉、〈汉宫春〉诸阕，均次稼轩韵。其吐属气味，皆若秘 响相通，何后人过分门户耶。

眉月

■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才子豪杰，各从其类爱之，强论得失，皆偏辞也。

眉月

■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挹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

眉月

■词家称白石曰白石老仙，或问毕竟与何仙相似，曰：〔藐姑冰雪，盖为近之。〕

眉月

■陈同甫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同甫〈贺新郎‧寄幼安见怀韵〉云：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 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 其酬幼安再用韵见寄云： 斩新换出旌麾别。把当时一桩大义，拆开收合。 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这话霸只成痴绝。 怀幼安用前韵云： 男儿何用伤离别。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 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卧百尺高楼斗绝。 观此则两公之气谊怀抱，俱可知矣。

眉月

■同甫〈水龙吟〉云：〔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言近指远，直有 宗留守大呼渡河之意。

眉月

■陆放翁词，安雅清赡，其尤佳者在苏、秦间。然乏超然之致，天然之韵，是以人得 测其所至。

眉月

■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著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其有意效稼轩 体者，如〈沁园春〉〔斗酒彘肩〕等阕，又当别论。

眉月

■高竹屋词，争驱白石，然嫌多绮语。如〈御街行〉之咏轿，其设想之细腻曲折，何 为也哉。咏帘亦然。刘改之〈沁园春〉咏美人指甲、美人足二阕，以亵体为世所共讥 ，然病在标者，犹易治也。

眉月

■刘后村词，旨正而语有致。真西文章正宗，诗歌一门，属后村编类，且约以世教民 彝为主，知必心重其人也。后村〈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云：〔粗识国风关雎乱， 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又云：〔我有生平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 。〕意殆自寓其词品耶。

眉月

■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鍊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较贞，其思视梦窗较 清。刘文房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与。

眉月

■张玉田词清远蕴藉，悽怆缠绵，大段瓣香白石，亦未尝不转益多师。即〈探芳信〉 之次韵草窗，〈琐窗寒〉之悼碧山，〈西子妆〉之效梦窗可见。

眉月

■评玉田词者，谓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玉田作〈琐窗寒〉，悼王碧山，序谓碧山其 词闲雅，有姜白石意。今观张王两家，情韵极为相近，如玉田〈高阳台〉之〔接叶巢 莺〕，与碧山〈高阳台〉之〔浅萼梅酸〕，尤同鼻息。

眉月

■文文山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变之正也。故词当 合其人之境地以观之。

眉月

■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 。

眉月

■南宋词近耆卿者多，近少游者少，少游疏而耆卿密也。

眉月

■《词品》喻诸诗，东坡、稼轩，李杜也。耆卿，香山也。梦窗，义山也。白石、玉 田，大历十子也。其有似韦苏州者，张子野当之。

眉月

■金元遗山，诗兼杜、韩、苏、黄之胜，俨有集大成之意。以词而论，疏快之中，自 饶深婉，亦可谓集两宋之大成者矣。

眉月

■东坡谓陶渊明诗，臞而实腴，质而实绮。余谓元刘静修之词亦然。

眉月

■苏、辛词似魏玄成之妩媚，刘静修词似邵康节之风流，倘泛泛然以横放瘦淡名之， 过矣。

眉月

■虞伯生、萨天锡两家词，皆兼擅苏、秦之胜。张仲举词，大抵导源白石，时或以稼 轩济之。

眉月

■词之章法，不外相摩相荡，如奇正、空实、抑扬、开合、工易、宽紧之类是已。

眉月

■词中承接转换，大抵不外纡徐斗健，交相为用。所贵融会章法，按脉理节拍而出之 。

眉月

■元陆辅之《词旨》云：〔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藉出场。〕此盖尤重起 句也。余谓起收对三者，皆不可忽。大抵起句非渐引即顿入，其妙在笔未到，而气已 吞。收句非绕回即宕开，其妙在言虽止，而意无尽。对句非四字六字，即五字七字， 其妙在不类于赋与诗。

眉月

■词有过变，隐本于诗。《宋书‧谢灵运传论》云：〔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盖 言诗当前后变化也，而双调换头之消息，即此已寓。升歌笙入，閒歌合乐，《楚辞‧ 招魂》，所谓四上竞气也。词之过变处，节次浅深，准此辨之。

眉月

■词或前景后情，或前情后景，或情景齐到，相间相融，各有其妙。

眉月

■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昧，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

眉月

■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 使下意，栩栩欲动。《楚辞》所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