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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赏析] 读《萍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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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夏爱菊 于 2017-11-1 13:06 编辑

读《萍影词》
周啸天

      去年秋天,在四川诗词学会的一次年会上做讲座,与词人蔡淑萍坐近。讲座开始前,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周教授,你给滕伟明写了那么漂亮一篇前言,啥时也给我来一篇读后感呢?”
      依我之见,别人有一半的认真,自己就得完全当真。何况这个“别人”又不是别人,而是长我两岁的蔡淑萍女士呢。又何况她并不是要我写“前言”,而是要我写“读后感”呢。打个比方吧,写读后感、好比闲庭信步,其谁曰不能?写前言、是操正步,看上去轻松,那是工夫活。
      那次会后,接二连三对付稿约,弄得很忙。不过,我还是抽空把《萍影词》读了一遍。很好,感觉一点不冤。这本词集读起来不费劲,饶有滋味。不像有些风雅派词家写的仿古词,让人感觉头疼,望而生畏、生厌。词像这样写,也算得上一种惬意的生活享受了。随便举几首吧:
      一封书自天涯至,认笔迹,依然是。回首悠悠如隔世。绕床竹马,青梅曾弄,多少痴儿意。 江头江尾相思地,绿叶成荫岁华逝。却对轻轻书一纸。久难开启,怕惊动了,如结心中事。(《青玉案》)1990
对流岚湿重,碧树寒生,雪峰之下。脉脉盈盈,叹湖清无价。遥想当年,绮窗开处,有似神人者。云佩霓裳,琪花映鬓,黛眉新画。 八骏踟蹰,蹴云回首,莽莽苍苍,牧歌盈野。三载为期,许玉杯重把。细雨凄迷,凤阙何处,问倩谁能话?偶送清弦,松风泉响,几星毡舍。(《醉蓬莱》)1998
      《萍影词》清词丽语,不掉书袋,时得唐人佳处。唐张籍写寄家书,诗云:“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秋思》)作者《青玉案》则写接到家书,久难开启,心态刻画之真切,是人人心中所有、而笔下所无,与张诗可谓异曲同工。《醉蓬莱》一词,序云:“游天池、雨,导游与言,西王母乃母系氏族首领”,因而浮想联翩,此词工于点染,得慢词法。
      她讲过一件轶事。大约十多年前,全国的一次诗词研讨会在重庆举行,她将自己的词集送给与会的西南师大中文系的老教授谭优学,请他指教。谭教授读后,不动声色地说“你写这些,诗又不像诗——”,停顿一下,“曲又不像曲——”,又停顿一下,突然笑了,用手点着书说:“硬还像词。”四川人的言子:“是那一家人。”这个质朴的点评,比“出于清真”、“出于白石”、“出于玉田”之类的套话,瓷实多多,怎不让她喜上心头。
      写词要像词。如何像词呢?你我今人,为什么要比着古人填词?请给一个理由。如果说,清真是这样的,白石是这样的,玉田是这样的,期期以为不可。如果说,因为有一个曲调管着——OK!故填词者必须熟悉调调。曲调失传了,就得凭经典的文本,去揣摸那个调调。此其一。歌词须有好句。所谓好句,精心追琢之句、不如让人一听不忘之句。因此,填词的最好办法是:后找词牌,先得好句,所谓“立片言以据要,乃一篇之警策”(陆机)。有了好句,再根据所得之句,回头去找适合的词牌。此其二。
指点柜中壁上,其生栩栩如斯!翼轻如幻影参差。迷离惊所在,芳甸满春晖。 遥想当时轻捷,与人浑不相疑。蓦然回首剩凝姿。翩翩如可起,梦里向谁飞?(《临江仙?参观蝴蝶展览馆》)1996
      人在万山外,月在几重天?可堪客里中秋,去岁复来年。三尺阳台立遍,满目烟笼雾锁,一雨一层寒。淅沥正盈耳,点滴到心间。 负西窗,灯如幻,照无眠。纵然眠得,应无蟾影梦中圆。漫道深盟坚誓,还怕终成一笑,此意渺难全。红叶明朝好,何处寄婵娟?(《水调歌头?甲戌中秋雨,步东坡韵》)1994
      有“填”的痕迹吗?没有,只觉得自然、得法。许是先有了“遥想当时轻捷,与人浑不相疑”、“翩翩如可起,梦里向谁飞”这样的警策之句、得意之句,才找上了《临江仙》的调调,立片言以据要。也可以反过来,由于对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那个调调烂熟于心,才造成了“人在万山外,月在几重天”、“红叶明朝好,何处寄婵娟”那样的好句。
      一首好词,不但应该有好句,而且应该是语语可歌。我曾说,评价一首词好不好,只要琢磨一下这词儿唱起来如何。唱起来准不错的,就是好词。反之,如果根本无法唱,或唱起来不知所云,那就不好了。《萍影词》中的作品,大体上做到了语语可歌的。
能做到这一点,无疑是成熟的词人。而她的简历写着:高中毕业后务农四年,在新疆阿勒泰地区兵团农场生活十七年,以自修取得大学文凭。学历不高悟性高,她说:“诗内功夫内容很多,最重要的语言。”这就很扼要。她又记住了这样的话——“学写诗词就像学外语,必须背。背下来,写得就像。”(叶嘉莹)
      蔡淑萍读书颇得间。举个例子,她读“草色遥看近却无”(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就联系到在新疆的牧羊经历,说羊群“跑青”的现象就是这个缘故——以为好草还在前边。这是一个胜解。若无慧心,则不得也。人的写作能力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阅读中得来的,读到什么份上,才可能写到什么份上。
      《萍影词》较早的一些词作,是反映改革开放后的农村新气象的,这些作品以内容阳光而艺术清新,赢得选家如章润老等的青睐:
溪桥那畔有人家。径横斜,菜花遮。新竹柔桑,绰约绕篱笆。三点两株桃李树,红与白,满枝丫。 少妇园中正种瓜。小娇娃,坐爬沙。篱外人声,笑问崽他爹。上月买来新解放(车牌名),疯不够,肯还家?(《江城子?故乡行》春日即事)1987
夕阳轻笼小山村。挂鞭鸣,报佳音。东邻嫁女,贵客早扎亲。坐罢歌堂看电影,新风蔚,古风存。 红日鸡声催出亲,父叮咛,母叮咛。含羞带笑,却又泪光莹。路转山回人不见,听宛转,唢呐声。(《江城子?故乡行》之子于归)
      绕宅绿篁幽,半在斜阳里。手扶(拖拉机)早归耕,今晚西游记。 夫自扫庭除,妻快烧茶水。稚子满村飞,请得芳邻至。(《生查子?故乡人物》先富之家)
      作者后来在一篇词作的附注中说:“对当时农民能从被绝对束缚在土地上的状况中挣脱出来,我总体持欢迎态度,因此只写了‘光明’的一面,后一直甚感惭愧和内疚。”此后,她的作品更多地写忧患意识:
      旰食宵衣创业难,劝耕树木自年年。扶民漫喜民初富,固本深忧本未安。 叹重负,悯黎元,诗成不觉晓星寒。骚魂一缕之何处,长在青山绿水间。(《读赵洪银先生诗集》)
      我认为,改革开放使中国走出了一条生路,必须肯定。改革开放也必然地带来了一些问题,甚至是严重的问题,必须解决。只是不能过于理想,不能指望问题越解决越少,可能是越解决越多。不过,不解决更多。历史从来是在问题不断出现和不断解决中前进。不仅中国如此。西方也如此。生活本来就有光明,写了光明的一面,也不必“甚感惭愧”。这一批词是为作者加分的。其辞若有憾焉,其实断难割捨。当然,多写忧患意识,对社会只有好处,更加值得欢迎。我向来有个主张:写个人经历,从自己跳出来。写社会题材,把自己放进去。《萍影词》作者是这样做的,心胸故不狭隘。
      当代诗词之复兴,自改革开放始。中华诗词学会之成立也,新疆方面与有大力。蔡淑萍是成名最早的女词人,人呼“蔡姐”。可她从不以诗词界的一姐自居,平素与南昌大学段晓华教授相善,如切如磋,时相唱和。她多次说,自己没有上过正式的大学,所以对大学存敬畏之心。一次会上,她送资料给霍松林先生,在场的林家英教授鼓励她拜霍公为师——她当真就要叩首,霍公说,那就不叩拜了,行个礼就可以了。她便当真向霍公行礼如仪。孟子曰:“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余观蔡淑萍之为人,可谓仁而有礼者矣。
      蔡淑萍的创作以词为主,其实,她的近体诗也写得不错,以词本近体故也。例如获得第三届华夏诗词奖一等奖的《有所思》:
      晨昏独坐对荧屏,无限伤心总莫名。
      援救真倾全国力,死伤多是少年英。
      地心奥秘何由解?筑室坚牢竟未能!
      人类家园唯有此,反思方足慰亡灵。2008
      此诗措语沉郁浑成,无艰难劳苦之态,岂容易哉。末句稍直,无伤大体。不过,就个人好尚而言,我更喜欢她写的一首《无题》:
      海外有人终盖棺,此间言语异于前。
      是非翻覆官家易,疑信依违百姓难。
      热血未凉已成史,乱云既散不留烟。
      羞夸了了五千载,身历般般已惘然。2003
      这首诗最初无题。虽曰无题,读者也能会意的。入集时,有了题。题为《闻宋美龄女士以一百零六岁高龄在美逝世》。诗中,作者并没有直接对宋美龄女士作任何评价,不过,从全诗及其长题可以感到作者对历史的敬畏。“海外有人终盖棺,此间言语异于前”,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就拿宋来说吧,当其以第一流的口才征服美国国会(事在1943年),赢得美国人对中国抗战的大力支持,何尝不可以神化。而当其回答罗斯福问:“如果煤矿工人罢工,中国将如何处理”时,她竟然用长指甲优雅地在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让美国人惊愕不已,又何尝不可以妖魔化。然而,对待历史人物,神化、妖魔化都不是办法。对待历史人物,还是不要以偏概全为好。
      就凭开头四句,这首诗就称得上一首佳作。  
发表于 2017-11-1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诗写的丰富流畅,里面的诗也真值得一读,拜读学习,问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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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妹妹了。谢谢!问好!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1-2 12:13
清月出波影,风从岸上来。
荷花诗半赋,韵已满香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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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清风荷韵 发表于 2017-11-1 17:01
读诗写的丰富流畅,里面的诗也真值得一读,拜读学习,问好姐姐!

辛苦妹妹了。谢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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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老师了。谢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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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3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梅花山人 发表于 2017-11-3 07:56
海外有人终盖棺,此间言语异于前。
      是非翻覆官家易,疑信依违百姓难。
      热血未凉已成史,乱云既 ...

她作好,人也好。当今写得最好的女诗人之一。词比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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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3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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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4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陶小丽 发表于 2017-11-3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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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4 15:1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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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15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宋金来 发表于 2017-11-14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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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6 09:4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好文好词。她的律诗也是不错。真应该好好学人家的长处。谢谢姐姐介绍,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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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问好站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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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19 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诗卉 发表于 2017-11-16 09:45
欣赏好文好词。她的律诗也是不错。真应该好好学人家的长处。谢谢姐姐介绍,你辛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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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的。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1-20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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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19 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缘深缘浅 发表于 2017-11-19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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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爱菊 发表于 2017-11-19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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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_96:}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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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爱菊 发表于 2017-11-19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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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1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读来倍感亲切,我手头有一册蔡大姐赠送的集子,还是05年在北京参加青春诗会,蔡老师作为指导老师赠送的。评论者周啸天教授也有缘,在诗刊首届诗词奖颁奖会上相识,共同获得此奖。转眼多年。向老师们学习。诗词是一门寂寞的事业,需要埋头耕耘,精益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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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是一门寂寞的事业,需要埋头耕耘,精益求精。是弟。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3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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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谢谢站长带来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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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周末愉快。多休息,注意身体。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3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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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深缘浅 发表于 2017-11-21 15:07
不客气。惜缘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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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站长姐姐。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5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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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成 发表于 2017-11-21 21:35
读来倍感亲切,我手头有一册蔡大姐赠送的集子,还是05年在北京参加青春诗会,蔡老师作为指导老师赠送的。评 ...

诗词是一门寂寞的事业,需要埋头耕耘,精益求精。是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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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所言甚是!耐得寂寞,方能成就一番事业!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7 18:22
站长所言甚是!耐得寂寞,方能成就一番事业!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7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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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宝子 发表于 2017-11-21 21:51
学习,谢谢站长带来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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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诗卉 发表于 2017-11-30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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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姐姐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7-12-3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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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爱菊 发表于 2017-12-3 14:08
问好妹妹!周末快乐!

:hug谢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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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爱菊 发表于 2017-12-3 14:07
问好妹妹!周末快乐!

姐姐周末愉快。多休息,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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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读,问好姐姐,姐姐病好了吗,多休息,别熬夜:share:
清月出波影,风从岸上来。
荷花诗半赋,韵已满香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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