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爱菊 于 2017-11-3 10:11 编辑
反映现实生活的新面貌 赵京战 我在农村长大,虽然几十年走南闯北,但本色是个农民,农村是自己的家,对稻粱菽麦稼穑耕耘之事,格外眷恋,就像鲁迅的茴香豆,永远是美丽的向往。因而特别喜欢田园诗,似乎有一种心灵的共鸣。近年来,农村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唐诗宋词中所反映的农村,大不一样了;就是和自己年轻时所亲历、亲见的农村、农民、农业,也大不一样了。有些事,说起来真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小时候的农村,仍然是“牛耕手种”的时代,我曾亲身体验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唐·李绅《悯农》)的滋味,听大人们说,玉米高梁长高时,会听到“嘎巴、嘎巴”的拔节的声音,雨后的夜晚就更明显。我锄地时,耳朵虽然没有听到过,但心里总好像是听到了。我读高中时,在河北省的文学刊物《新港》上看到一首新诗,其中两句“听庄稼拔节的声音,仿佛自己也长高了许多!”我被诗句所陶醉,就像身临其境。以后再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不仅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感觉,更多地体会到的是美感,如果诗中再加上庄稼拔节的声音,那简直就是一幅人融于自然、自然融于人心的人天交融的绝妙画图!这种美感远远超过了辛苦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学者们所谓的审美的力量吧。后来我写了一首《锄禾》诗: 催人布谷鸣,残月晓寒轻。 汗雨随锄落,禾苗笑脸迎。 无心观绿色,着意看墒情。 拔节声声脆,倚锄仔细听! 这首诗就是经过多年这样的酝酿构思才写成的,也算是对我所经历的农村生活的一个总结吧。 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特别是上个世纪八十、九十年代以后,原来我所熟悉的老样子,渐渐的改变了,今天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新的生活必然是新的源泉,新的魅力。必然要反映到诗中来。我所看到的新的变化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生产资料变了。几千年来,农村都是靠“人力、畜力、简单农具”来耕作的。“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 (唐·颜仁郁《农家》)家家相同,代代如此。而现在,特别是北方大平原上,这些至少已不再是主要的生产资料了。有些先进的地区,电脑已进了农民的家。我在《农村竹枝词》里试图反映这方面的变化: 爷辈备耕锄与犁,父修水泵买油机。 我今电脑屏前坐,上网搜寻新信息。 新的生产资料带来新的问题、新的烦恼。比如农药,我村一位农民买农药买了假药,害虫不但没消灭,反而疯长,周围别人家地里的害虫都跑到他家地里去了。我的嫂子给棉花打药,药桶漏了,药水流了满脊背,药性发作,使她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她却高兴地说:“这回放心了,药不是假的!”我在《打药》一诗中是这样写的: 汗水滋苗壮,蚜蛉恨又侵。 药须防假冒,水必细调匀。 慢步迎风走,精心顺垄喷。 棉铃如宝宝,病痛最关心! 就是试图反映农民这种崭新的农村劳动,以及这种劳动所带来的新的酸甜苦辣。 第二,劳动方式变了。过去,农民劳动主要方式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唐·白居易:《观刈麦》)的体力劳动,劳动的主要滋味是艰辛。而现在,农村的机械化、电气化已有长足的发展,高科技种田又大大减轻了劳动的艰苦性,使农业劳动变得丰富多彩、趣味盎然。现在还有了塑料大棚,更是历史上祖祖辈辈所从未见到的。我写的《大棚竹枝词》便是试图反映这一变化的。 蔬菜青青满大棚,更逢春节好行情。 合同签字催三遍,晓驾摩托进省城。 龙眼荔枝棚内栽,江南风景巧移来, 姑娘伸手摘新果,请客先尝“一品梅”。 进城签订农贸合同、邀请客商来考察农产品,这些原本是工业化生产的运作方式,已经在农村中崭露头角了。农民的劳动,已经不仅仅是“春种夏锄。秋收冬藏”的简单的重复和循环了。 第三,劳动关系变了。过去,农村劳动都是一家一户为单位的。“田妇抛秧田夫接,小儿拔秧大儿插”(宋·杨万里:《插秧歌》),“大儿锄豆村东,中儿正织鸡茏”(辛弃疾:《清平乐》)家庭与家庭之间是非常独立的。而现在,虽然责任田是一家一户为单位承包的,但是,电是公用的,机井是公用的,电机水泵有的是几家合用的,劳动者与劳动者之间、家庭与家庭之间的便形成了一种既互相独立又互相依靠、既互相协作又互相矛盾的新型的社会关系。我在《春灌》中也试图将这种新型关系在诗中反映出来: 东邻催几次,机井不能闲。 停电无人奈,买油高价难。 挑灯修水泵,趁月撒硫氨。 陇上禾苗盼,心如箭在弦! 我觉得这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新型关系,它必将对整个农村乃至整个民族的人际关系、伦理道德观念都会产生深刻的影响。 第四,经济成分变了。过去,农村里主要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商业的成分很淡。农民种田主要是为了吃饱饭。 “田家何待春禽劝,一朝早起一年饭。” (宋·邵定翁《插田》)正是反映了农民吃饱肚子的迫切愿望。宋·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蝴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就说明农村几无商贾,来个收茶叶的商人,鸡狗也少见多怪,惊扰得鸡飞狗跳。而现在农民早已摆脱“种田吃饭”的老框框,而是开始运用工业化、市场化的运作模式,农业已经融入整个国民经济的有机体系,并和现代化国际社会日趋接轨,远不是“自给自足”的老一套了。我在《农村竹枝词》、《大棚竹枝词》试图对此变化做一些描述: 摩托晓驾去如烟,百里省城一日还, 两眼笑容藏不住,合同百万又新签。 大棚桑叶绿油油。蚕茧一年三季熟。 邀请外商谈出口,一排宝马到村头。 城乡界线在淡化,城乡差别在缩小,在农村越来越明显了。 第五,农村风光变了。过去,农村风光的典型特征是“田园”,是“山青水绿”。“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宋·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便是这种特征的写照。农村风光出自天然,人工雕琢的痕迹很淡,这种天然美正是人们千百年来所欣赏、所为之倾倒的原因所在。所以辛弃疾说:“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辛弃疾《鹧鸪天》)。而现在,农村已不仅仅是田园风光,而是高楼林立,公路如织,从外表上来看,与城市的区别越来越小了。而且像温室、暖房、塑料大棚、无土栽培等种植方式,已成为农村新的生产力的代表。我在《大棚竹枝词》中,也对这种变化做了一些描述: 大棚新建一排排,塑厦银宫向日开。 何事门前迎远客?专家请进小村来。 当然农村的新变化远不只这些。比如,过去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唐·李绅《悯农》),而现在却是“大棚桑叶绿油油,蚕茧一年三季熟”,这都是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以后还会发生更大的新的变化。体悟到和把握住这些变化,才能跟的上时代的步伐,才能反映出生活的魅力,这也许是诗人开拓和探索的一个方面吧。 什么是反映时代?什么是时代感?它不是人为设定的一个概念,也不是先入为主的一个抽象物。它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所谓时代的色彩、时代的气息、时代的风格,就是表现在与现实生活血肉相连,息息相关;广大人民群众感到可触、可摸,可亲、可近,感到诗里有自己生活的信息,有自己感情的反馈,感到生活在诗里,诗在生活里,感到不是在欣赏别人,更不是在欣赏古董,而是在欣赏自己,欣赏自己的生活。 诗词是古人创造的。在这方天地里,古人的艺术境界可以说发挥得登峰造极,淋漓尽致。但是,古人所创造的意象,所使用的语言,只能是我们艺术上的继承好借鉴,不可能给我们准备好现成的“零件库”,让我们随意提取,“组装”成诗,制造一些“仿古”产品。人民欣赏的是新鲜活泼的生活,而不赞成那些古色古香的“蜡象馆”。周有周粟,汉有汉米;西山之薇,已不可食。 生活是诗的源泉。但我觉得这个生活不仅仅是指个人的小圈子,而更应该是社会的、民族的、历史的“大生活”。学习古人才能继承;汲取生活才能发展。生活的源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受到生活的美,才能表现出诗的美。而诗的美,实质上仍然是生活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