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游者 于 2018-1-31 18:30 编辑
诗中有药名的有嵌药名诗和药名诗两种。 直接把药名引入诗句的叫嵌药名诗。所谓药名诗不是直接把药名引入诗句,而是采取双关的修辞方式使药名暗含在诗句中。通篇直用其名,更无别意的诗不能算好的药名诗,充其量只是普通的嵌药名诗。 具体的说,药名诗是在诗中嵌用中药名,联缀成篇,“要当字则正用,意须假借”。(见《漫叟诗话·孔毅夫药名诗》)。 药名诗,须字则正用,意却假借,读去不觉,详看始见,方得作法;如所谓“四海无远志、一溪甘遂心”是也。“要当字则正用,意须假借”,《漫叟诗话》对此曾有专述:尝见近世作药名诗,或未工;要当字则正用,意须假借。如“日侧柏阴斜”是也。若“侧身直上天门东”,“风月前湖夜”,“湖”“东”二字即非正用(谐音)。孔毅夫有诗云:“鄙性尝山野,尤甘草舍中。钩帘阴卷柏,障壁坐防风。客上依云实,流泉架木通。行当归老矣,已逼白头翁。”又“此地龙舒国,池隍兽血余。木香多野橘,石乳最宜鱼。古瓦松杉冷,旱天麻麦疏。题诗非杜若,笺腻粉难书。” 陈大声有《药名》散套,首句“今年牡丹开较迟”,便是直用其名,更无别意。又后多借同音字(谐音)为用:如借“霜梅”为“双眉”“茴香”为“回乡”,其语犹俏;至借“白芨”为“北极”、“滑石”为“化石”,真可发一胡卢矣。今《红蕖》用药名、牌名、五色、五声、八音及潇湘八景、离合、集句等体,种种皆备,然不甚合作。 药名诗是古代文人最爱写作的一种文字游戏诗。它同人名诗、地名诗等一样,嵌入的中药名词,因采用双关修辞的手法,使嵌入的名词与其它词语共同组合成浑然一体的诗意,不让人轻易发觉。说起药名诗,有人认为全是“雕虫小技”,文字游戏,不免欠雅,难成佳作。比如宋代的严羽在《沧浪诗话·诗体》中说:“至于建除、字谜、人名、卦名、数名、药名、州名之诗,只成戏谑,不足法也。”其实不尽然,药名诗虽都有文字游戏的因素,但那些构思精美,剪裁灵巧,妙用药名,诗意浓郁的药名诗,不仅典雅,而且传神,不愧是传诵千古的名篇佳作。 祖国医药学和文学,源远流长,丰富多彩。两者虽各是一门学科,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将那五彩缤纷的中药名巧妙地嵌入诗歌中的药名诗,使两者互相渗透,相得益彰,便是这种联系的一个突出方面。这不仅为文学百花园增加了新的诗体,为诗歌的繁荣出了一份力,面且也为医药学的普及和发展,提供了新的途径,起了促进作用。 《伍子胥变文》(拟题)。文本以药名作对话,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伍子胥在逃难过程中遇到了自己的妻子,妻子以药名赋相问:
其妻遂作药名诗问曰:“妾是仵茄(五加)之妇细辛,早仕於梁(禹余梁),就礼未及当归,使妾闲居独活。蒿(青蒿)莨薑(良姜)芥(荆芥),泽泻无怜;仰叹槟榔(宾郎,指夫君),何时远志。近闻楚王无道(王不留行),遂发豺狐(柴胡)之心。诛妾家破芒消(硝),屈身苜遂(苜蓿),葳蕤怯弱,石胆难当。夫怕逃人(桃仁),茱萸得脱;潜行菌草,匿影藜芦。状似被趁野干(射干),遂使狂夫茛菪。妾忆泪沾赤石(脂),结恨青葙(子)。野寝难可决明(子),日念舌干(射干)卷柏。闻君乞声厚朴,不觉(羊)踯躅君(使君子)前(车前子),谓言夫婿麦门(冬),遂使苁蓉缓步。看君龙齿,似妾狼牙,桔梗若为,愿陈(皮)枳壳。”
子胥答:“余亦不是仵茄(五加)之子(栀子),亦不是避难逃人(桃仁),听说途之(菟丝子)行李(郁李)。余乃生于巴蜀(巴豆、蜀漆),长在藿乡(藿香),父是蜈公(蚣),生居贝母。遂使金牙(干金子)}采宝,支子(栀子),远行(桂元心)。刘寄奴是余贱朋,徐长卿为之贵友。共渡蘘河(荷),被寒水(石)伤身,二伴芒消(硝),唯余独活。每日悬肠断续(续断),情思飘摇,独步恒山(常山),石膏(谐高)难渡。披岩巴戟,数值狼(毒)胡(前胡,谐音孤)。乃意款冬,忽缝钟乳;留心半夏,不见郁金。余乃返步当归,芎穷(川芎)至此。我之羊齿,非是狼牙,桔梗之情,愿知其意。” 《伍子胥变文》(拟题)依据《左传》《史记·伍子胥列传》《吴越春秋》中的相关记载敷演而成,是唐五代时敦煌地区流行的民间说唱文本。其中,“说唱药名”占了大量的篇幅。由此可知,唐时民间说唱艺人已经能够熟练使用药名、花名等进行讲说。宋人“说话”节目中已设“药名”一项,宋元瓦舍中也有相关“说话”表演节目,如《神农大说药》《讲百果爨》《讲百花爨》《讲百禽爨》《星象名》《果子名》《草名》等。“《武林旧事》(卷六)载说药有杨郎中、徐郎中、乔七官人,则南宋亦有之。其说或借药名以制曲,或说而不唱,则不可知;至讲百果、百花、百禽,亦其类也。”〔7〕同时,据明陈铎《秋碧轩稿》载《嘲川戏》记载,明代民间说药名、花名、人名的伎艺非常普遍,除了一人数说表演外,还有二人表演。其中一人说药名,另外的人用花名或人名相对。 我国的中药名,不下两千个,可谓名目繁多,五花八门。诗人们采用镶嵌、双关、谐音等修辞手法,巧将药名人诗,不仅独具特色,而且颇有妙用:有的以药名写景,美丽动人;有的以药名抒情,扣人心弦;有的以药名叙事,别有情趣。像《西游记》第三十六回中有一首药名诗;“自从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路上相逢山棱子,途中催趱马兜铃。寻坡转涧求荆芥,迈岭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廷。”作者选择能表达小说内容的九味中药入诗,借以描述唐僧去西天取经的决心,和途中所遇到的艰辛,巧手天成,浑然一体,实在是颇具匠心。有人将这首诗按意思作过这样的解释:“益智即一志之谐音,即一心一意去西天取经,出发时唐太宗曾于城外设宴送行,三棱子即孙行者、猪八戒、沙僧的组合;马兜铃指他乘坐白龙马;荆芥即警戒之谐音;茯苓即佛灵之谐音;竹沥即竹立之谐音,茵香是回乡之谐音。”这解释使我们进一步明白了诗篇的意思和妙趣。这是以药名入诗叙事的例子。因此,好的药名诗不能随意以游戏诗而藐视它。
关于药名诗的起源,一说药名诗起自陈亚。非也,陈亚只是写作药名诗数量最多,质量最好,水平最高,影响最大的作家。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七与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均引宋蔡絛的《西清诗话》说:“药名诗,世以起自陈亚,非也。东汉已有离合体,至唐始著药名之号。”他举的是张籍《答鄱阳客》一诗。但“至唐始著药名之号”说得不对,宋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三中提出,药名诗始于南朝梁,当时梁简文帝、梁元帝以及庾肩吾、沈约均有“药名诗”的创作。其实,药名入诗则自《诗经》已有萌芽。像“采采芣苢,薄言采之”的“芣苢”(车前草),“于以采蘩,于涧之中”的蘩(白蒿),“陟彼阿丘,言采其蝱”的蝱(贝母),“中谷有蓷,暵其干矣”的蓷(益母草),“堇荼如飴”的堇(旱芹)、荼(苦菜),均可入药。《楚辞》中的大量出现“香草”,其中有许多是中药名。汉代出现了“离合诗”,这为药名诗的正式出现奠定了基础。文人大量创作药名诗,则始于南朝齐梁的诗人创作,如南朝齐王融、南朝梁沈约都有药名诗,简文帝萧纲的《药名诗》尤具文采。 药名诗与禽言诗是杂体诗中的双璧。禽言诗当如药名诗,用其名字隐入诗句中,造语稳贴,无异寻常诗,乃为造微入妙。如药名诗云:“四海无远志,一溪甘遂心。”远志、甘遂,二药名也。禽言诗云:“唤起窗全曙,催归日未西。”唤起、催归,二禽名也。梅圣俞禽言诗,如“泥滑滑,苦竹冈”之句,皆善造语者也。(渔隐) 现存的以南朝齐王融《药名诗》为最早。南朝药名诗多是五古, 但有的已是五言八句,多对仗句,已为后世律诗的出现奠定基础。唐代药名诗则以七绝为主,而敦煌变文中的药名诗还有四言、六言。陆龟蒙、皮日休并创造了“药名离合诗”,它既是药名诗,又是离合诗。一般药名诗是在句中嵌用药名,而药名离合诗则以上句的末一字与下句的开头一字,离合而成一药名,这是它的特异之处。到了宋代,又有五律药名诗和药名词出现。有的药名诗并用谐音词(如“前湖”谐“前胡”、“喜君知”谐“使君子”);有的一句连用两个药名(如“白石英”,白石、石英都是药名),益见 奇巧。 在南北朝时,写药名诗已经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开始流传。请看南朝齐王融写的药名诗:“重台信严敞,陵泽乃闲荒。石蚕终未成,垣衣不可裳。秦芎留近咏,楚蘅晋远翔。韩原结神草,随庭衔夜光。”全诗对仗,巧妙利用重台、陵泽、石蚕、垣衣、秦芎、楚蘅、神草、夜光等药名的双关词义,具有典型的南朝药名诗风格。在《艺文类聚》中载有南朝梁简文帝萧纲写的药名诗,“烛映合欢被,帷飘苏合香”、“徒令惜萱草,蔓延满空房”。该诗借“萱草”表达了一位思妇的感情。 药名诗在我国诗坛上显现光彩是在唐代。韦应物、杜甫、韩愈、白居易、张籍、卢纶、权德舆、王窨、王绩、宋之问、司空图、雍陶、张贲、陆龟蒙、皮日休等等,都写过药名诗。 唐代把药名诗归于杂体,除了一般的药名诗作外,还有“药名离合”和“药名联句”,成了中药文化绝无仅有的风景。如皮日休《奉和鲁望药名离合》:“桂叶似茸含露紫,葛花如绶蘸溪黄,连云更入幽深地,骨录闲携相猎郎”。诗人巧妙地将药名拆开分散在头句诗末尾和下句诗的开头,故这首诗含有紫葛、黄连、地骨(皮)三味中药,自然贴切,趣味生动。北宋洪皓作《集药名次韵》:“独活他乡已九秋,肠肝续断更刚留;遥知母老相思子,没药医治尽白头”。诗中嵌有独活、续断、知母、相思子、没药、白头(翁)等药名双关语,诗人爱国思乡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南北朝时期的药名诗风格浮艳绮丽,思想内容不足取,文学价值也不高。到宋代的陈亚才真正把药名诗发扬光大了。 宋代是药名诗较盛行的时期,出现了黄山谷、陈亚、孔毅夫、辛弃疾等许多写作药名诗的能手。代表人物当属陈亚,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一:称陈亚“盖近世滑稽之雄也。尝著《药名诗》百余首,行于世。若‘风月前湖近,轩窗半夏凉’,‘棊怕腊寒呵子下,衣嫌春暖宿纱裁’及《赠祁雨僧》:‘无雨若还过半夏,和师晒作葫芦羓’之类,极为脍炙。又尝知祥符县,亲故多干借车牛,亚亦作药名诗曰:‘地近京界足亲知,倩借寻常无歇时。但看车前牛领上,十家皮没五家皮。’览者无不绝倒。亚尝言:‘药名用于诗,无所不可,而斡运曲折,使各中理,在人之智思耳。’或曰:‘延胡索可用乎?’亚曰:‘可。’沉思久之因朗吟曰:‘布袍袖里怀漫刺,到处迁延胡索人。此可赠游谒穷措大。’闻者莫不大笑。” 到了明清时代,写药名诗的诗人就更多了。清代的文人也喜爱此类诗体,像傅青主、龚自珍、朱望予、周稚廉、王端履等皆有佳作。尤侗的《南乡子》,周稚康的《夏初临》,朱望予的《药名岁交除夕·元旦》:“合欢门内名怡然,五味辛盘共庆年。把盏红椒浮绿酒,拥炉苍术起清烟。雪留砌畔天花积,冰结阶前地骨坚。祝愿儿曹添远志、白头翁更寿绵绵。”诗人把合欢、五味(子)、红椒、苍术、天花、地骨、远志、白头翁等八味中药名串起来,给新春佳节增添了喜庆和吉祥的气氛。可谓联想丰富,运用巧妙,意境独造,耐人寻味。 中国历代文人喜将中药名入诗,作者之多,数量之多,形式之多,是很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或镶嵌,或直书,或隐含,或影射,名与诗词赋融为一体,字与义珠联璧合,不少此类诗篇写得妙趣横生,比喻、谐音、双关、离合等各种创作手法也值得借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