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述散曲创作中的机巧格

南山松青 · 发表于 2018-7-18 09:10

浅述散曲创作中的机巧格

胡宁

散曲机巧格亦名散曲巧体，本为散曲小令的一种，又名“俳体”，有一定的趣味性，也有一定的难度。如王骥德在《曲律》中所言：“非绝颖之姿，绝俊之笔，又运以绝圆之机，不可易也。”可见散曲创作中的机巧格是以灵活俏丽的形式存在的。散曲中的机巧格也就是任半塘先生在《散曲概论》中所说：“凡一切就形式上、材料上翻新出奇、逞才弄巧，或意境上调笑讥嘲、游戏娱乐之作，一概属之。”这归于散曲的机巧格也有“俳体”之称。“俳”者：诙谐、玩笑、滑稽、幽默也。从机巧格保留下来的数量来看，明代文人更钟情此体，创作了大量的此类曲作。散曲机巧格有很多种表现形式。任半塘《散曲概论》“内容第八”一节附有“散曲俳体二十五种”。羊春秋之《散曲通论》第二章“体制论”第二节专论“散曲的巧体”，并列常见体式十八种。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第四章“散曲的篇制”第一节“小令”之三亦专论“俳体”，列相关体式十种。笔者认为，机巧格在当今仍在挖掘之中，拟或可以超出二十五种。　　　

散曲巧格，非散曲所独有。诗词联中也有机巧格出现，但是象散曲这样集中和繁茂并成为一种定式现象，还是散曲所独具的。机巧格如果内容与形式紧密结合，其作品，会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从中能感受到中国文字的独特魅力。诗词联中最常见的是诗钟里的技巧格，有嵌字、回文、连锦、拆字等。我们所知道词中也有机巧格，如：黄庭坚《效福唐独木桥体作荣词》十韵用了五个山字，辛弃疾的《柳梢青》则全篇押一个“难”字：“莫炼丹难。黄河可塞，金可成难。休辟谷难。吸风饮露，长忍饥难。劝君莫远游难。何处有、西王母难。休采药难。人沈下土，我上天难。”

明代无锡女词人顾贞立的《天仙子》十影：

梅花界断阑干影，斜阳移过残机影。牵萝补屋障轻寒，寒枝影，琅玕影，惊飞不定栖鸦影。　　

推不出月穿窗影，遮不住风摇灯影。薄游人世耐凄凉，贫无影，愁无影，繁华梦去难留影。

如同题字，就是用了十个影字来感叹岁月流逝世间万物皆无定数。把整个作品渲染得更加婉约，如泣如诉。

散曲中的机巧格：

一，短柱

所谓短柱即：通篇每句两韵或两字一韵，其形式像一排排短小的音柱，最难得也就是元人所说的六字三韵句，有着据说产生于黄帝时代的“竹弹”也就是“二言诗”的神韵。

元代散曲家姚燧【双调·折桂令】：博山铜细袅香风，两行纱笼，烛影摇红。翠袖殷勤捧金钟，半露春葱。唱好是会受用文章巨公，绮罗丛醉眼朦胧。夜宴将终，十二帘栊，月转梧桐。　为一句两韵式。再看虞邵庵的【双调·折桂令】《席上偶谈》：銮舆三顾茅庐，汉祚难扶，日暮桑榆。深渡南垆，长驱西蜀，力拒东吴。美乎周瑜妙术，悲夫关羽云殂。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笑赋归欤。因其用韵过密，内容极难通畅妥帖，流传后世的佳作极少，其难度可想而知。赵翼评价“.....通首皆二字一韵，更前人所未有也。中州韵入声似平声，故蜀、术等字皆与鱼、虞相叶。古来通篇二言诗，惟此一首。”

二，独木桥

这种创作形式被广泛吸收和运用，无论是元明清散曲家还是近现代散曲创作者都有很多精彩的作品。

元代散曲家周文质的【正宫·叨叨令】《自叹》：筑墙的曾入高宗梦，钓鱼的也应飞熊梦，受贫的是个凄凉梦，做官是个荣华梦。笑煞人也么哥，笑煞人也么哥，梦中又说人间梦。张养浩的【正宫·塞鸿秋】：春来时香雪梨花会，夏来时云锦荷花会，秋来时霜露黄花会，冬来时风月梅花会。春夏与秋冬，四季皆佳会，主人此意谁能会。我们再看元代无名氏的【正宫·塞鸿秋】：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勾月。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其创作形式是通篇只用一个韵字来押韵，窄而险，如同过独木桥一般。笔者的【正宫·塞鸿秋】《悟书》风花雪月倾情悟，诗词曲赋随心悟。酸甜苦辣投身悟，功名利禄如何悟？薄薄厚厚书，岁岁天天悟。人活为什真难悟。

还有一半为普通体，一半为机巧格的创作形式我们称之为重韵格，其实独木桥也是重韵格的一种，只是更直观，更令人喜爱，难度也最大。如：元人徐再思的【双调·蟾宫曲】春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这种创作形式使得作品更为生动感人，在递进中蕴含诗的韵味，情的朦胧。

三，顶真

后一句首句用前一句末字，亦称联珠格。运用如同连珠串玉一般的独特表现形式，以期达到某种艺术效果。我们来欣赏元人无名氏的例曲【越调·小桃红】：断肠人写断肠词，词写心间事。事到头来不由自，自寻思，思量往日真诚志。志诚是有，有情谁似？似俺那人儿。笔者的【正宫·塞鸿秋】《唱红歌》：旌旗漫卷山河壮，壮心未老春花放。放歌我祝中华旺，旺中醉把红歌唱。

四，叠字

所谓叠字，即用两两字相叠成文，也叫“重字词”其独特的叠字形式，引人入胜，充分展示了中国汉字所独有的魅力。我们首先来欣赏元代散曲大师乔吉的【越调•天净沙】：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明代女曲家黄娥的【越调•天净沙】：哥哥大大娟娟，风风韵韵般般，时时刻刻盼盼，心心愿愿，双双对对鹣鹣。娟娟大大哥哥，婷婷弱弱多多，件件堪堪可可，藏藏躲躲，哜哜世世婆婆。笔者的【正宫•塞鸿秋】秋游广西：村村寨寨高高树，山山水水飘飘雾。哥哥妹妹双双宿，恩恩爱爱朝朝度。花花朵朵开，燕燕莺莺住，瓜瓜果果圆圆肚。

目前为止，笔者自己也只是尝试着创作了几种机巧格，散曲创作机巧格最多的要数元末明初的散曲家汤式了，汤式的散曲明艳工巧，技巧圆熟老练。汤式在不少的曲作中讲究顶真、叠字、嵌嵌字、重句、短柱、叠韵等技巧的运用，形成了丰富多彩却又曲味浓郁的俳体特色。堪称散曲机巧格创作的一代大家。

五，迭韵

其表现形式为：每句中除韵脚字外，都用迭韵之字。各句所迭的韵不必相同。元代梨园黑老五的【中吕•粉蝶儿】：从东陇风动松呼，听叮咛定睛争觑，望苍茫圹广黄芦。恰樵夫遇渔夫，递知己携物。便盘旋千转前湖，看寒山晚关滩渡。意在写景，而创作手法上除韵脚个别字外，每字都用叠韵字，如同绕口一般，妙趣横生。

六，犯韵

每句首字犯本句末字之韵。明代无名氏的【仙吕•桂枝香】：娇娃低叫，萧郎含笑。映纱窗体态轻盈，描不就形容奇妙。想牵情这厢，想钟情那厢，撩人猜料。朝来心照，巧推敲。原非紫玉藏春院，盗取红绡夤夜逃。这种形式的巧体，佳篇也不是很多。其绕口的感觉不亚于叠韵体。就目前笔者所看到的类似迭韵犯韵的散曲，不是很多，寻找例曲都不是很简单。

七，嵌字

赵秉文【中吕•喜春来】春宴：

春盘宜剪三生菜，春燕斜簪七宝钗，春风春酝透人怀。春宴排，齐唱喜春来。

嵌五行、五色、五声、八景、三十六行、嵌数目从一至十，顺去逆回等多种嵌字形式。

贯云石【双调•清江引】《立春》：

嵌五行“金、木、水、火、土”及“春”字。

金钗影摇春燕斜，木杪生春叶。水塘春始波，火候春初热，土牛儿载将春到也！

其散曲形式堪称纯粹的斗巧形式，如同酒令一般。而每句都嵌一个相同字的其表现形式不同，也使得韵味不同。如张可久的【越调•凭阑人】《江夜》：江水澄澄江月明，江上何人搊玉筝？隔江和泪听，满江长叹声！笔者的【仙吕•后庭花】梅：一花不是春，此花只报春，花落春归处，花开难嫁春。百花春，春花竟艳，花香留在春。此曲即可归于独木桥又可归于嵌字，难度更大一些。我们再来欣赏元代无名氏的：【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失题）：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会，唱一会。这支曲子也可以归纳在我们后面的“重句格”。

八，反复

每句中之字面，颠倒重复，反复言之。反复中见递进，递进中有反复。我们来体悟一下反复格。元代散曲家刘庭信的【双调•水仙子】：恨重叠，重叠恨，恨绵绵，恨满晚妆楼。愁积聚，积聚愁，愁切切，愁斟碧玉瓯。懒梳妆，梳妆懒，懒设没，懒爇黄金兽。泪珠弹，弹珠泪，泪汪汪，汪汪不住流。病身躯，身躯病，病恹恹，病在我心头。花见我，我见花，花应憔瘦。月对咱，咱对月，月更害羞。与天说，说与天，天也还愁。其独特的修饰方式来烘托作品的内容，我们现在在许多现代诗中也能见到。

九，回文

正读成文押韵，倒读仍成文押韵。这种文学创作形式我们再诗词中都很常见。散曲中我们来看明代黄娥的【卷帘雁儿落】：难离别情万千，眠孤枕愁人伴。闲庭小院深，关河传信远。雁和鱼天南，看明月中肠断。又一首：竹敲风，虚檐转月。素秋天，爽气新，疏花菊老含清露。梧庭瘦影，影瘦庭梧。

十，重句

一篇中多同样句式的语句。我们来看元末明初的散曲家汤式的【双调•蟾宫曲】：冷清清人在西厢。叫一声张郎，骂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东墙，问一会红娘，絮一会红娘。枕儿余衾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细，开一扇纱窗，掩一扇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唐，萦一寸柔肠，断一寸柔肠。采取连环的方式令作品层层递进，步步深入，这种独特的文学修饰方式令人耳目一新，叹为观止。

十一，联章

联章也叫重头。指同一词牌围绕同一中心铺写数支曲而构成的组曲。通常四曲以上，多至几十支曲。常见为“春夏秋冬”、“酒色财气”、“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数”等。

元•张养浩【中吕•朝天子】《咏四景》春：

远村，近村，烟霭都遮尽。阴阴林树晓未分，时听黄鹂韵。竹杖芒鞋，行穿花径，约渔樵共赏春。日新，又新，是老子山林兴。夏：自酌，自歌，自把新诗和。人间甲子一任他，壶里乾坤大。流水当门，青山围座，每日家叫三十声闲快活。就着这绿蓑，醉呵，向云锦乡中卧。

秋（就咏水仙妆白菊花）：

此花，甚佳，淡秋色东篱下。人间凡卉不似他，倒傲得风霜怕。玉蕊珑葱，琼枝低压，雪香春何足夸。羡煞，爱煞，端的是觑一觑千金价。冬：此杯，莫推，雪片儿云间坠。火炉头上酒自煨，直吃的醺醺醉。不避风寒，将诗寻觅，笑襄阳老子痴。近着这剡溪，夜里，险冻的来不得。

十二，连环

联章的同时，次章首句又用前章末句之辞意。实为小令顶真体扩大到联章之中。也就是每只曲子的最后一句作为新曲的第一句，这样连贯而来。我们来看元代贯云石的【双调•清江引】：闲来唱会清江引，解放愁和闷。富贵在于天，生死由乎命，且开怀与知音谈笑饮。且开怀与知音谈笑饮，一曲瑶琴弄。弹出许多声，不与时人共，倚帏屏静中心自省。倚帏屏静中心自省，万事皆前定。穷通各有时，聚散非骄吝，立忠诚步步前程稳。立忠诚步步前程稳，勉励勤和慎。劝君且耐心，缓缓相随顺，好消息到头端的准。此外，还有集名曲，如：集药名、词牌名、曲牌名等。集句体：用历代名家诗词的句子集成一曲。合音格，即合音组字法，即两个字音构成一个字，取前字声部，后字韵部。拆字，即将散曲中一个字拆开来用，增加其隐秘性和趣味性。

综上所述。散曲机巧格的创作形式活泼多样，融趣味修饰性为一体，种类繁多，却不失质朴流畅。也正是这样多的散曲机巧格的存在才使得散曲这支古典文学的奇葩更为生动，丰富多彩。我们研究和创作机巧格散曲，对散曲的传承起着推动的作用也具有重要意义。值得欣慰的是：随着中华国学传承进一步被重视，散曲的创作也出现了新的局面，散曲中的各种体裁都被进一步挖掘。巧体格的创作也呈增长的趋势。当代散曲大师常箴吾先生就创作了好几种体裁的散曲巧体。【正宫•汉东山】登青山塔（重韵格）：不识林深不见天，九层塔立九重天。凭栏远眺也末哥，这大路流云路通天。青山外别样天，松涛里唱南天。【双调•折桂令】访广西巴马长寿之乡(重句格)：意连连长寿山前, 想一片南天, 见一片南天。水涓涓长寿河边，梦一次群仙，会一次群仙。树相牵，花相恋，走一遍桃源，画一遍桃源。韵翩翩巴马琴弦，这一世情缘，下一世情缘。【双调•大德歌】柳江吟（嵌字格）：念柳州，到柳州，过了长江会柳侯。柳堤谁种柳，柳烟儿别样稠。柳祠依旧文章秀，千古柳江流。【仙吕•醉中天】中越边境观瀑（数字体）：三叠清流挂，两国染朝霞，八面波光四面花，一幅银河画。百丈云飞浪打，千峰岩下，风清万种话天涯。【双调•庆宣和】读《解贞玲诗书选萃》(数字体)：一卷诗书两样娇, 三晋云飘, 四海波涛, 五香飞过解家桥。刚要挥毫, 神己逍遥, 醉了, 醉了! 此外《中华诗词论坛》曲苑曲友的机巧格，更加丰富多彩，数不胜数。笔者列举几个选自《中国当代散曲》的几首机巧格。徐霁之【越调•天净沙】马路天使（叠字）：条条帚帚翩翩，街街巷巷鲜鲜，扫扫收收捡捡，星星灿灿，清清爽爽天天。熊益民【越调•天净沙】为熊健《乡野》题图（嵌字）：一天一水一山，一篱一舍一园，一叟一杆一伞。一舟一雁，一松一竹一坛。余昌文【正宫• 塞鸿秋】工地中秋：秋风秋雁秋声筑，秋星秋夜秋辉沐。秋枫秋叶秋林伫，秋愁秋酒秋情诉。秋思对月时，秋盏独酌处，秋山望断迢迢路。此篇为嵌字加连锦双重巧体。陈福深【正宫•塞鸿秋】山水：“山高水急抛白絮，山平水缓徐流去。山巉水怒湍如雾，山森水隐潭泉驻。山青飞鸟娱，水绿游鱼浴。山青水绿倾情趣。”云云。

参考资料：隋树森《全元散曲》、任半塘的《散曲概论》、王骥德《曲律》、《常箴吾散曲集》、《中国当代散曲》、胡传淮《明代遂宁黄氏家族诗人初探》、赵翼《陔余丛考》、《中华诗词论坛》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