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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林玉露》笔记及所感一百例 《鹤林玉露》，笔记集，宋代罗大经撰。典故诗文较多。此书分甲、乙、丙三编，共18卷。半数以上评述前代及宋代诗文,记述宋代文人轶事,有文学史料价值。如乙编卷四《诗祸》一则，记宋理宗宝庆、绍定间江湖诗案一事，有助于对江湖诗派的了解；卷三《东坡文》一则，论苏轼文章深受<庄子>、<战国策>影响，因为作者善文,其议论自具眼力；卷五《二老相访》一则,记杨万里与周必大晚年的亲密交往，可与史书所记二人不甚相合对比研究。 １、 如 春秋：“星陨如雨。”，东坡得古镜，背有铭云：“汉有善铜，出白杨，取为镜，清如明。”如，而也。 ２、 诗意倒转。 古诗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而渊明以五字尽之，曰“世短意常多”是也。东坡云“意长日月促”，则倒转陶句尔。 ３、 落帽 辛幼安《九日》词云：“谁与老兵供一笑，落帽参军华发。莫倚忘怀，西风也解，点检尊前客。凄凉今古，眼中三两飞蝶。”意谓嘉不当从温，故西风落其帽以贬之，若免冠然。 出自《晋书•孟嘉传》，落帽为重阳登高典故。辛弃疾此词再有老将被贬之意。凄凉今古，眼中三两飞蝶。佳句。 ４、 围棋别墅 谢安围棋别墅，真是矫情镇物。镇物：使众人镇定。 ５、昨夜雨余春水满，白鸥飞下立多时。 ６、农圃家风，渔樵乐事 「夜来雪压村前竹，剩看溪南几尺山。」「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主人闻语未开门，绕篱野菜飞黄蝶。」「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一醉不知三日事，任他童稚作渔樵。」「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蓬底独斟时。醉来睡着无人唤，流下前滩也不知。」「归时月落汀洲暗，认得妻儿结网灯。」「白头波上白头翁，家逐船移浦浦风。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沧江白石渔樵路，薄暮归来雨湿衣。」「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罗大经所选数句皆属佳作，最喜「归时月落汀洲暗，认得妻儿结网灯。」「儿孙吹火荻花中。」两句，农圃渔樵，更多时候并非遗世独立，所谓大隐隐于市，当是与妻子与一二故友同在。 ７、诗兴 水边杨柳绿烟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 春风因人吹柳，兴致也。南宋魏庆之《世人玉屑》，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 ８、快活三郎 是说唐玄宗李隆基。明皇自蜀还京，以驼马载珍玩自随，明皇闻驼马所带铃声，谓黄幡绰曰，“铃声颇似人言语。”幡绰对曰：“似言三郎郎当，三郎郎当也。”明皇愧且笑。 ９、游诚之 诗有佳句：“春风未肯催桃李，留得疏篱浅淡香。”“闲处漫忧当世事，静中方识古人心” １０、君子之为学也，没身而已矣。 夜者日之余也，吾必继晷焉，灯必亲，薪必然，膏必焚，烛必秉，蜡必濡，萤必照，月必带，雪必映，光必隙，明必借，暗则记。勤学如此，其实还有个很好的桥段，燃叶读书，在山林中，整一块空地，扫一堆落叶点燃，也是不错的画面。 １１、君子之贫 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长孙道生一熊皮障泥数十年，盖贵而能俭，渊明“十年着一冠”。 １２、马前奴 卫青少服役平阳公主家，后为大将军，贵显震天下。公主仳离择配，左右以为无如大将军。公主曰：“此我家马前奴也，不可。”已而遍择群臣，贵显无逾大将军者，迄归大将军。 １３、杨诚斋《行路难》 君不见河阳花，今如泥土昔如霞。又不见武昌柳，春作金丝秋作帚。人生马耳射东风，柳色桃花却长久。秦时东陵千户侯，华虫被体腰苍璆。汉初沛邑刀笔吏，折腰如磐头抢地。萧相厥初谒邵平，中庭百拜百不应。邵平后来谒萧相，故侯一拜一惆怅。万事反覆何所无，二子岂是大丈夫！穷通流坎皆偶尔，抟扶未必贤抢榆。华胥别是一天地，醉乡何尝有生死，侬欲与君归去来，千愁万恨付一杯。 １４、铁衣着尽着僧衣。 １５、杨诚斋《春日诗》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后两句出名，我却觉得前两句更清新闲致。杨万里历来在各家诗评里都倍为推崇，独成一派号为诚斋体，概括为“平易自然，清新活泼。”不仅如此，杨万里更能将日常里的事物与感觉都能细微描摹入诗。比如这一首里我尤其喜欢的「软齿」「分绿」二词。钱钟书《宋诗选注》中评：这其中“留”、“分”“捉”三字都用得精致而不费力。而姜夔对杨万里的评论更为有趣——处处山川怕见君，山水都怕见到他，怕杨万里把自己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无微不至地写尽了。 １６、李绩 “吾子孙若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必先挝杀之而后以闻。” １７、鹤与鹭 多比喻高洁与闲逸。杜甫诗“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昏鸦比喻小人，此句尤妙。黄庭坚《池口风雨留三日》诗反写余亦深爱，“水远山长双属玉，身闲心苦一春锄。” 属玉、春锄都是水鸟，山谷以白鹭自喻，虽然清闲心中其实苦闷，有才华无处施展。 １８、陆放翁 陆游自作词：“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放翁。” 观此一句，即可为放翁大快。心甚羡之。 １９、怀挟 携带的意思，《封氏闻见记•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茶。” ２０、明月渐低人扰扰，不知谁是谪仙才。 ２１、长安月 白乐天诗云：“为问长安月，谁教不相离。”“相”字下自注云：“思必切。”乃知今俗作“厮”字者，非也。古诗讲究用词精准微妙传神，此为一例。相字有彼此的意思，两个人难舍难分却又不得不分的那种光景也表现出来了。长安月，思乡，思国。李白“长安一片月”即是。然而也不仅如此。依我看，一个地名，加上一个名物，多半就有此用意。淮上酒，洛阳花，武昌鱼…… ２２、达舍 伊川谪涪，渡江，风浪大作，舟中之人皆失色。伊川正襟端坐，神色泰然。既及岸，有樵夫问曰：“公是达后如此，是舍后如此？”伊川登岸，欲与之言，已去不可追矣。 且不论达与舍的思辨。单樵夫这一句已颇具神采，尤其是去不可追。伊川尚且想说点什么，樵夫却早已看开了。写文的时候，有这样的桥段，想必也挺有意思。 ２３、王安石与周敦颐。 王荆公少年，不可一世士，独怀刺候濂溪，三及门而三辞焉。荆公恚曰：“吾独不可自求之六经乎！” 王安石少年时想拜学周敦颐，被周敦颐拒绝三次。罗大经评，要是王安石能跟着周敦颐，沐浴于光风霁月之中，说不定就能学点温润少些偏蔽了。 ２４、不饥不寒 杨诚斋云：“人皆以饥寒为患，不知所患者，正在于不饥不寒尔。”此语殊有味。 人懂得饥寒，并不是值得害怕和嫌弃的事情。相反是那些过得不好不坏浑噩度日的人，才值得自警。罗大经评：乞食于野人，晋重耳之所以霸。燎衣破灶而啜豆粥，汉光武之所以兴。 ２５、李杜 李太白一斗百篇，援笔立成。杜子美改罢长吟，一字不苟。 风格可见一二。罗大经评，子美寄太白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细之一字，讥其欠缜密也。此处严重不赞同！！李白的诗才与仙名，子美桑肯定是知道的！！！细字很明显是想和李白两个人捧着诗卷仔细讨论的意思！！！两位绝世诗人之间的交往画面，岂容你这个无名小子玷污！！！不看你的书了！！！ ２６、闭门觅句陈无已，对客挥毫秦少游。 世传无已每有诗兴，拥被卧床，呻吟累日，乃能成章。少游则杯觞流行，篇咏错出，略不经意。然少游特流连光景之词，而无已意高词古，直欲追踪《骚》、《雅》，正自不可同年语也。古人写词真是各种写法都有，蒙在被子里写，拿着信纸在马背上写，一边喝酒一边写，青楼里写，芭蕉叶上写…… ２７、作诗要健字撑拄，要活字斡旋 如“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入”与“归”字，“贫”与“老”字，乃撑拄也。“生理何颜面，忧端且岁时”，“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何”与“且”字，“岂”与“应”字，乃斡旋也。撑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文亦然。诗以字，文以句。常论，说实话现在学古诗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没有必要，许多研究的理论，只能用来品味而不适合学习了。 ２８、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 王维诗。甚微妙，有禅理。 ２９、三年不识西湖月，一夜初闻南涧钟。 陈与义诗。一夜初闻，恍惚恍然。 ３０、帝子不知春又去，乱山无主鹧鸪啼。 陆士规诗，一介布衣。之所以见了好的诗句忍不住想摘出来，在于现在的人可能已经不怎么看古诗，或者看了也不能体会那种可能，如有可能，自己以后会慢慢地将心中的那种画面以白话写出来。 ３１、寸铁杀人 宗杲论禅云：“譬如人载一车兵器，弄了一件，又取出一件来弄，便不是杀人手段。我则只有寸铁，便可杀人。” ３２、李白《去妇词》 “忆昔初嫁君，小姑才倚床。今日妾辞君，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平白动人，古今绝唱。回头语三字传神有韵味。想必是看着小姑长大的，对她的感情可能比夫君更深。语小姑，正是语世人。 ３３、血山 兖王假山成，请宫僚观之，姚坦熟视曰：“此血山耳。” 以平常事做不平常语，写文可以借鉴。 ３４、孔明：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 ３５、落魄江湖十二年，布衫阔袖裹风烟。如今各样新装束，典却清狂卖却颠。 作者李南金。原题《登第后画师以冠裳写真戏题》，诗是好诗，但是毕竟是登第后的戏作。也不知道诗人是真自嘲还是真得意。姑且一改以为自勉。快哉江湖十二年，布衫阔袖趁风烟。何须更著鸳与鹭，我自清狂我自颠。 ３６、白乐天诗 虽贪者赋廉诗，仕者赋隐逸诗，亦岂能逃识者之眼哉！如白乐天之诗，旷达闲适，意轻轩冕，孰不信之？然朱文公犹谓：“乐天人多说其清高，其实爱官职，诗中及富贵处，皆说得口津津地涎出。” ３７、杜陵诗云：“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如绵。” 初读只似童子属对之语，及细思之，乃送杜侍御入朝，盖锦绵皆有用之物，而桃花柳絮，乃以区区之颜色而胜之，亦犹小人以巧言令色而胜君子也。侍御，分别邪正之官，故以此告之。观“不分”、“生憎”之语，其刚正疾邪可见矣。 子美既为史诗，又惯有「一字不苟，皆有典故」之说，读其诗不可只观字面，虽能觉其诗好，而不解其意深。 ３８、五百弓 荆公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盖佛家以四肘为弓，肘一尺八寸，四肘，盖七尺二寸，其说出《译梵》。 古诗说距离长度有很多说法，量词也各不相同，有实指也有虚数。比如“一箭之遥”，这里的“五百弓”，“万仞山”等。 ３９、东坡文 《庄子》之文，以无为有。《战国策》之文，以曲作直。东坡平生熟此二书，故其为文，横说竖说，惟意所到，俊辨痛快，无复滞碍。后又评东坡文章，妙绝古今，而其病在于好讥刺。 ４０、花门 花门尚留，杜拾遗以为忧；吐蕃既回，陆宣公以为喜。 花门即回纥。 山名，在居延海北三百里。陆宣公即陆贽，唐宰相，有功绩。不过这一句“以为喜”加上上半句的杜甫比较，看得有疑义。 ４１、刘郎不敢题糕字 刘禹锡作《九日》诗，欲用“糕”字，以其不经见，迄不敢用。故宋子京诗云：“刘郎不敢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然白乐天诗云：“移坐就菊丛，糕酒前罗列”，则固已用之矣。刘、白唱和之时，不知曾谈及此否？ ４２、欲道古人所不道，信矣其难矣 近时赵紫芝诗云：“一瓶茶外无只待，同上西楼看晚山。”世以为佳。然杜少陵云：“莫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即此意也。 杜子野诗云：“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世亦以为佳。然唐人诗云：“世间何处无风月，才到僧房分外清。”亦此意也。 唐僧诗云：“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有僧嘲其蹈袭云：“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 这两个和尚甚有意思。古诗从来不乏相似之处，古人尤其，读书万卷什么诗不背得滚瓜烂熟，每每想到什么佳句恐怕先要想一下前人有没有写过。我写《流言》也是，不过我喜欢的那些句子，倒是并没有人照样写过。 ４３、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 杜甫诗。下句殊不可晓。说者曰，天棘，柳也。或曰，天门冬也。梦，当作弄。既无考据，意亦短浅。谭浚明尝为余言，此出佛书，终南长老入定，梦天帝赐以青棘之香。盖言江莲之香，如所梦天棘之香耳。此诗为僧齐已赋，故引此事。余甚喜其说，然终未知果出何经。等买了《杜诗详注》，读的时候留意下。再来验证。 ４４、张乖崖一日一钱 张乖崖为崇阳令，一吏自库中出，视其鬓傍巾下有一钱，诘之，乃库中钱也。乖崖命杖之，吏勃段曰：“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弟也！”乖崖援笔判曰：“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自仗剑，下阶斩其首，申台府自劾崇阳人至今传之。盖自五代以来，军卒凌将帅，胥曳凌长官，余风至此时犹未尽除。乖崖此举，非为一钱而设，其意深矣，其事伟矣。 ４５、愿武为鼠吾为猫，生生世世扼其喉。 唐武后断王后萧妃之手足，置于酒瓮中，曰：“使此二婢骨醉。”萧妃临死曰：“愿武为鼠吾为猫，生生世世扼其喉。”亦可悲矣。今俗间相传谓猫为天子妃者，盖本此也。予自读唐史此段，每见猫得鼠，未尝不为之称快，人心之公愤，有千万年而不可磨灭者。尝有诗云：“陋室偏遭黠鼠欺，狸奴虽小策勋奇。扼喉莫讶无遗力，应记当年骨醉时。” 当时看这一段也颇如作者称快。「扼喉莫讶无遗力，应记当年骨醉时。」复仇的神态与狠决，诗中可见。 ４６、岁晚情难别，心亲事却违。恐君天上去，扶病出烟霏。 罗椿，字永年，诚斋高弟也。清贫入骨，一介不取，颇有李方叔、谢无逸风味。全诗《送永丰汪令》：“锦缆梅花浦，江南作县归。新来荐鹗牍，惊动衮龙衣。岁晚情难别，心亲事却违。恐君天上去，扶病出烟霏。” 颈联和尾联尤其钟爱。古时候不见传的好诗人好句子太多了，所谓沧海遗珠，意外之中翻到才越觉光彩夺目。 ４７、耕莘聘币 相传伊尹未遇汤时耕于莘野，隐居乐道。孔明躬耕南阳，刘备三顾茅庐，有相同风味。 ４８、临终遗表 “臣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臣身在外，别无调度，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死之日，不使库有余帛，廪有余粟，以负陛下。” 我来成都，第一因杜甫，第二因孔明，来了半年有余，至今未能入武侯祠与草堂半步。一则因事去千年，吊念难以表我心，此土亦非彼土。二来自己尚未真正读完孔明子美，恋人初见尚有百分期待，何况最爱的诗人。 ４９、懦者事之贼 吴请成于越，勾践欲许之，范蠡不可。楚求和于汉，高帝欲许之，张良不可。此霸王成否之机也。二子亦明决矣哉。反之，桓玄窜位，登御床，地忽陷，群臣失色。殷仲文曰：“良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玄大悦。南燕汝水不冰，燕王超恶之，李超曰：“良由逼带京城，近日月也。”燕王亦大悦。下谄上愚，可发一笑。 ５０、恐其持此误他人尔 朱文公有足疾，尝有道人为施针熨之术，旋觉轻安。公大喜，厚谢之，且赠以诗云：“几载相扶藉瘦筇,一针还觉有奇功。出门放杖儿童笑,不是以前勃窣翁。”道人得诗径去。未数日，足疾大作，甚于未针时。亟令人寻逐道人，已莫知其所往矣。公叹息曰：“某非欲罪之，但欲迫索其诗，恐其持此误他人尔。” 哈哈哈，大家说起理学，说起朱子，可能下意识会觉得是个没趣的老头子。此篇可证，老夫子认真古板的样子，也能发人一笑。勃窣：匍匐，跛行的样子。 ５１、皇帝示后 宋高祖留葛灯笼、麻蝇拂于阴室，唐太宗留柞木梳、黑角篦于寝宫，以此示后，后世犹奢。 ５２、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明也。谓所行之光明也。世俗有“景仰”、“景慕”之语，遂失其义。 ５３、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杜陵诗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盖万里，地之远也。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齿暮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八意，而对偶又精确。诗评中常作此解，杜诗亦不单此一句。杜诗浑然天成，工整之中极见功力。 ５４、烧亭 文潞公知成都，大雪，会客帐下。卒有谇语，共拆井亭，烧以御寒，军将以闻。公徐曰：“今夜诚寒，亭弊矣，正欲改造，更有一亭，可尽拆为薪。”乐饮如常，明日乃究问先拆亭者，杖而流之。想知道谁有心，先順他的意思，让他做了才知道，让他认罪。 ５５、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法昭禅师偈云：“同气连枝各自荣，些些言语莫伤情。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君臣之遇合，朋友之会聚，久速固难必也。父之生子，妻之配夫，其早者皆以二十岁为率。惟兄弟或一二年，或三四年，相继而生，自竹马游嬉，以至鲐背鹤发，其相与周旋，多者至七八十年之久。若恩意浃洽，猜间不生，其乐岂有涯哉！近时有周益公以太傅退休，其兄乘成先生以将作监丞退休，年皆八十，诗酒相娱者终其身。章泉赵昌甫兄弟，亦俱隐玉山之下，苍颜华发，相从于泉石之间，皆年近九十，真人间至乐之事，亦人间希有之事也。古时的兄弟之情，有非常多的诗句传世。我们比较熟悉的有东坡的《水调歌头•兼怀子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李益的《喜见外弟又言别》 更是写得伤心，“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杜甫亦然，古时各自为了功名，因了战乱，分隔天涯，经年不见是常事。《月夜忆舍弟》：“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皆是此中伤心句。 这一句也是我在武汉和林听吃完饭后，占的那首诗的出处，《二十三日宴后，风中口占》：“自从一见林听后，踏断虎泉十二桥。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故交？”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叫做虎泉，旁边有个卓刀泉寺。所谓一回相见一回老，兄弟故交，夫妻父母，皆是如此。 ５６、辛弃疾赏月砌亭 辛幼安在长沙，欲于后圃建楼赏中秋，时已八月初旬矣。吏白：“他皆可办，唯瓦难办。”幼安命于市上每家以钱一百赁檐前瓦二十片，限两日以瓦收钱，于是瓦不可胜用。我那篇《日下闻樱•河之灯》里有写过，中秋时候，有钱人或者当官的，会把楼台亭榭修葺一新，专门为了赏月。赏月是一件很盛大、庄重又风雅的事情。尤其是这些爱写点诗词的文艺青年啦。这里的赁应该是租借的意思，辛弃疾不是有钱人。瓦是可以循环利用的，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都可以继续使用。小时候，家乡尚有烧纸青瓦红砖的工艺，用砖头围成了大概直径丈余，高亦丈余的圆窑，日夜烧制，多少天我却不记得了。反正二十年前，农村里的砖瓦都是自家人一块泥巴一根柴火做出来的。此外便是一代一代的旧房屋拆了遗留下来的砖瓦，再有不够，也可以向亲戚乡邻借砖瓦的。我家的屋顶很宽大，屋后种了一株桃树，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了没有钥匙，就会爬上桃树，然后踩着瓦上楼，从楼顶进去。踩瓦的时候不要踩瓦背，容易碎掉，从中间流水的缝隙里踩过去就好点。不过尽管如此，爬得多了，那一小块地方的屋顶，也是被我踩坏了好几次。至今也没有再修葺，因为房子已经很老也没怎么住了。这是我家的瓦，拍的不是正面，日晒雨淋，已经裂了。但是并不漏水，下面还有两片瓦，一片弧朝下，一片朝上。屋后就是青翠的竹林。 （图略） 这是去剑门关拍的屋顶和瓦，这是水泥实心的了，古时候也有这样，不过是官衙宫殿才有吧。平民百姓用的还是普通的青瓦。具体我也不清楚。 ５７、雨晴山不改，晴罢峡如新。 杜甫的诗，格外清新又不失物理，尤其喜欢这种诗句。 ５８、武则天驯狮子骢 史载太宗有骏马曰“师子骢”，极猛悍，太宗亲控驭之，不能驯。则天时侍侧曰：“惟妾能制之。”太宗问其术，对曰：“妾有三物，始则捶以铁鞭，不服，则击以铁挝；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尔。”由此观之，其英烈猛厉之气，亦自发露，特太宗不之觉耳。则天后来驾驭群臣，专用此术。 ５９、古诗叠字 一句叠三字：“一声南雁已先红，槭槭凄凄叶叶同。” 一句连三字：“树树树梢啼晓莺，夜夜夜深闻子规。” 两句连三字：“新诗三十轴，轴轴金玉声。” 三联叠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七联叠字：韩愈《南山》，全诗很长，不录。和杜甫的《北征》，皆为五言古诗中的绝制。“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这是杜甫的诗，和这一例无关了，单独摘出来是因为太喜欢子美的诗了。感人至深。 而最出名也最出奇的莫过于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６０、梨涡 胡澹庵十年贬海外，北归之日，饮于湘潭胡氏园，题诗云：“君恩许归此一醉，傍有梨颊生微涡。”谓侍妓黎倩也。朱文公见之，题绝句云：“十年浮海一身轻，归对黎涡却有情。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干生。” 诗人为一个侍妓写一句诗，用她的姓生造了一个词，便流传千年且美感无限。这是诗人的浪漫啊。 ６１、千手千眼 所论者东坡《大悲阁记》。“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目数飞鸿，而耳节鸣鼓，首肯旁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宴坐，寂然心念凝默，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通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必有道耶？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大悲乎？” 又引佛偈两首，一折臂僧：“大悲千眼并千手，大丈夫儿谁不有。老僧今日折一支，尚存九百九十九。” 孝宗皇帝喜欢踢球和赛马，弄伤了眼睛，金人送了个千手千眼观音来讽刺皇帝，一个和尚也做了首佛偈：“一手动时千手动，一眼观时千眼观。幸自太平无一事，何须做得许多般。” 说得有些复杂，有一念心动万物动的意思。千手千眼是菩萨的事情，我们凡人有一眼一手就够了。用不着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做。文中提到了一个观点，“佛本于老庄。” ６２、宫殿无人春昼长 “依依宫柳拂宫墙。宫殿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照黄昏人断肠。” 这首《忆君王》，据说就是靖康后，题在旧宫墙上的。 ６３、如今一杯零落酒，风雨蚀尽征袍单 仍旧是作者的好朋友李南金的诗，诗名《江头吟》：“儿时盛气高于山，不信壮士有饥寒。如今一杯零落酒，风雨蚀尽征袍单。侧立昆奴面铁色，楚客不言未吹笛。关山有月无人声，自是江头渚花发。渚花春少未得妍，凝立青山围水天。杜鹃故态不识事，尽情叫入青风烟。壮士未握边头槊，旄头如月几时落。如今世界不爱贤，看取青峰白云角。呜呼一歌兮歌已怨，壶中无酒可续咽。” 拟少陵之作，词旨清婉可爱。虽然相差杜陵不少，让人想到李贺的《致酒行》，倒也不相上下。 ６４、少年棋手 陆象山少年时，常坐临安市肆观棋，如是者累日。棋工曰：“官人日日来看，必是高手，愿求教一局。”象山曰：“未也。”三日后却来，乃买棋局一副，归而悬之室中。卧而仰视之者两日，忽悟曰：“此《河图》数也。”遂往与棋工对，棋工连负二局。乃起谢曰：“某是临安第一手棋，凡来着者，皆饶一先。今官人之棋，反饶得某一先，天下无敌手矣。”象山笑而去。但觉文言清简，故而一记。 ６５、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 杜甫诗。作者还真是喜欢杜甫。评曰：此自叹之词耳。盖拘束以度日月，若鸟在笼中，漂泛于乾坤间，若萍浮水上。本是形容凄凉之意，乃翻作壮丽之语。又称东坡：“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亦是此类。玉楼是指人的肩膀，银海是说人的眼睛，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比喻了。 ６６、告命服饰 宋朝官员等级不同，身上装饰和衣料颜色也不同，记载详细，此处不录。详见《丙篇卷二》 ６７、方士 范晔作东汉史，为方士立传，如左慈之事，妖怪特甚，君子所不道，而乃大书特书之，何其陋也。又刘潜夫诗云：“但闻方士腾空去，不见童男入海回。无药能令炎帝在，有人曾哭老聃来。” 封建社会，其实人也并不是信奉鬼神，只是敬畏罢了。关于海上求药，李碧华的《秦俑》里曾仔细写过，童男童女乘船入海，被画成了壁画，千年以后在一座破落古庙里骤然一瞥，读到这里的时候，震动不已。 ６８、杜少陵可杀！ 林谦之为司业，与正字彭仲举游天竺。小饮论诗，谈到少陵妙处，仲举微醉，忽大呼曰：“杜少陵可杀！”有俗子在邻壁闻之，遍告人曰：“有一怪事，林司业与彭正字在天竺谋杀人。”或问所谋杀者为谁，曰：“杜少陵也，不知是何处人。”闻者绝倒，喧传缙绅间。余谓此言亦不足怪，若曹操之于杨德祖，隋炀之于薛道衡，盖真杀之矣。林谦之的意思是杜甫的诗太好了，后世人再怎么写也达不到他那个高度。不知道杜甫的人就犯了这种笑话。不过作者另发议论，历史上也确实有妒才杀才的例子。这种桥段用作武侠小说里的茶馆闲话很有意思。 ６９、姜夔与杨万里 姜尧章学诗于萧千岩，，琢句精工。有诗云：“夜暗归云绕柁牙，江涵星影雁团沙。行人怅望苏台柳，曾与吴王扫落花。”杨诚斋喜诵之。两人亦互有诗文往来赞赏。姜曰：“年年花月无虚日，处处江山怕见君。”杨曰：“可怜公等皆痴绝，不见词人到老穷？” 姜夔的那句诗不仅琢句精工，更有旷逸之姿，怀古中极其哀淡之作。行人怅望，一个望字，点出姑苏台之远，将柳条拟人，扫落花一个意象，吴王夫差独行姑苏台上的怅然心事，顿如纸上丹青，近于眼前却又神隐于山水深处。另录杨万里一句诗：“隐几读书寒入骨，开门落雪皓平阶。”也是极具画面感。隐几读书、开门落雪，我虽不是古人，也曾读过些古籍，做过些类似的事情，见过类似的场景，所以读起来，尤其有感觉。 ７０、富阳萧寺 是说富阳一个萧条寺院里发生的故事，很精彩，具体我写成短文更新在我的「灵异集」里了。 ７１、隐士出山 自古隐士出山，第一个是伊尹，第二个是傅说，第三个是太公，第四个是严陵，第五个是孔明，第六个是李泌。 ７２、因倾盖欢然，呼酒对饮。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遗。 这一句是说个俗人装成雅士骗吃骗喝。 我是想说倾盖这个词，很美，不是字面美，而是它的意思美，和所表达的场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倾盖者，道行相遇，軿车对语，两盖相切，小欹之，故曰倾。”两个人在路上相逢，即便是陌生人，因为彼此的言行容止心生所好，而相互倾谈。这种际遇很难得。不过后世也有文，“君子之交，可疏而厚，不可倾盖之间，顿称莫逆。”非常有理。 ７３、禽鸟之灵 古木之上有鹰巢，一卒探取其子。郡守王梦龙方据案视事，鹰忽飞下，攫一卒之巾以去。已而知其非探巢之卒也，衔巾来还，乃径攫探巢者之巾而去。 ７４、煮茶 以鼎镬胜于用瓶，瓶里看不到茶叶，只能听声辨识。 ７５、吾无隐乎尔 黄龙寺晦堂老子尝问山谷以“吾无隐乎尔”之义，山谷诠释再三，晦堂终不然其说。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因问曰：“闻木犀香乎？”山谷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尔。”山谷乃服。 禅宗里面实在是有很多精深微妙的东西的。常人往往只是困于一团乱絮之中，既说不明，也理不清。苏轼，黄庭坚，白居易，这些大诗人也无不拜服于禅门。这一段我曾经在《舌华录》记载过，禅师问黄庭坚“两个人（师徒）之间没有隐秘”的禅机，黄庭坚一直说不好，一天，两人立于桂花树下，满身香气，黄庭坚因而忽然明白了这中间的禅机。不光是师徒，世上有益的关系都应当是“满身木樨香味”的感觉，两个人相处，如沐春风总比冰雪好得多的。 另录一句很喜欢的禅诗。“夹岸桃花风雨后，马蹄何处避残红。” ７６、身到处莫放过耳 赵季仁谓余曰：“某平生有三愿：一愿识尽世间好人，二愿读尽世间好书，三愿看尽世间好山水。”余曰：“尽则安能，但身到处莫放过耳。”作者心意甚好。 ７７、天气诗 “朝霞不出门，暮霞行千里。” “月如悬弓，少雨多风；月如仰瓦，不求自下。” ７８、诗用拙字 作诗必以巧进，以拙成。故作字惟拙笔最难，作诗惟拙句最难。至于拙，则浑然天全，工巧不足言矣。古人拙句，曾经拈出：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野人时独往，云木晓相参”，“喜无多屋宇，幸不碍云山”，“在家长早起，忧国愿年丰”，“若无青嶂月，愁杀白头人”，“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一径野花落，孤村春水生”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７９、自孤花底三更月，却怨楼头一笛风 诗虽佳句，然而不难作。我也能写，不过我又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写出来了，也没什么意思的。 ８０、卖萌的杜甫 杜子美《杜鹃行》：“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南无杜鹃，云安有杜鹃。”当然后面还有很长……作者评：若以省文之法论之，似可裁减，然只如此说，亦为朴赡有古意。 ８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８２、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唐子西诗云：“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麛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弄笔窗间，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兴到则吟小诗，或草《玉露》一两段。再烹苦茗一杯，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友，问桑麻，说粳稻，量晴校雨，探节数时，相与剧谈一饷。归而倚杖柴门之下，则夕阳在山，紫绿万状，变幻顷刻，恍可人目。牛背笛声，两两来归，而月印前溪矣。味子西此句，可谓妙绝。然此句妙矣，识其妙者盖少。彼牵黄臂苍，驰猎于声利之场者，但见衮衮马头尘，匆匆驹隙影耳，乌知此句之妙哉！人能真知此妙，则东坡所谓“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所得不已多乎！@逝水青芜 这一段都很喜欢，全摘出来。罗大经能文，此篇可见。 ８３、圆觉 裴休《圆觉经序》云：“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凡夫也。欲证圆觉，而未极圆觉者，菩萨也。具足圆觉，而住持圆觉者，如来也。” 作者评：近时禅家，又作一转语曰：“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岂凡夫哉！正是如来境界也。”此意又高。 也就是何必参禅的意思，圆觉并非就是好的境界。关于「圆」字，钱钟书《谈艺录》里有很长篇幅的研究。他非常推崇这个圆的境界，女儿也以这个字取名。但是说实话，人活着固然会有痛苦，花上那么多的精神去通过“参禅”或者类似的方法去试图解脱，我也觉得没必要。钱的文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重点不是说这上面，并非针对他的意思，只是自己在这里小小地抒发下。之前写过一首歌，里面有句「这世界，有太多金句。情愿你，没有醒悟。」没有欲望不是一件好事，有痛苦有伤感，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有时候，生活的质量才是最重要的。 ８４、春花切勿看离披 离披有很多意思。离散，衰败，分离，摇晃……这样的词有个好处，就是能把那些微妙的情景和感受一并表达出来，任由读者想象。《红楼梦》第六七回：“那时已是夏末秋初，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 ８５、我自乐此，不知寒也。汝为此言，必不能如吾矣！ 杨诚斋夫人罗氏，年七十余，每寒月黎明即起，诣厨躬作粥一釜，遍享奴婢，然后使之服役。其子东山先生启曰：“天寒何自苦如此？”夫人曰：“奴婢亦人子也。清晨寒冷，须使其腹中略有火气，乃堪服役耳。”东山曰：“夫人老，且贱事，何倒行而逆施乎？”夫人怒曰：“我自乐此，不知寒也。汝为此言，必不能如吾矣！” 正如作者所说，“诚斋、东山清介绝俗，固皆得之天资，而妇道母仪所助亦已多矣。” ８６、文字戏谑 苏子瞻谪儋州，以“儋”与“瞻”字相近也。子由谪雷州，以“雷”字下有“田”字也。黄鲁直谪宜州，以“宜”字类“直”字也。此章子厚谑之意。当时有术士曰：“儋”字，从立人，子瞻其尚能北归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也，子由其未艾乎！“宜”字，乃“直”字，有盖棺之义也，鲁直其不返乎！后子瞻北归，至毗陵而卒。子由退老于颍，十余年乃终。鲁直竟卒于宜。也是江湖对话的素材，引申皆可以用之。 ８７、明日人间事，天自有安排。 宜春傅公谋词云：“草草三间屋，爱竹旋添栽。碧纱窗户，眼前都是翠云堆。一月山翁高卧，连雪水村清冷，木落远山开。唯有平安竹，留得伴寒梅。家童开门看，有谁来。客来一笑，清话煮茗更传杯。有酒只愁无客，有客又愁无酒，酒熟且徘徊。明日人间事，天自有安排。” ８８、八尺曰寻，殳长丈二 《考工记》：殳长寻有四尺。注云：八尺曰寻，殳长丈二。刘潜夫挽左次魏云：“少日一编书，中年丈二殳。” 这句诗也很励志。 ８９、我欲清吟无句，转烦门外青山 杨慈湖诗云：“山禽说我胸中事，烟柳藏他物外机。”又云：“万里苍茫融妙意，三杯虚白浴天真。”又六言云：“净几横琴晓寒，梅花落在弦间。我欲清吟无句，转烦门外青山。” 一个烦字用得甚妙，和姜夔说杨万里一样，你们这些文艺人啊，动不动就给山山水水写诗作画，人家山水也很烦的好伐。 ９０、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结 渊明《雪》诗云：“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结。”只十字，而雪之轻虚洁白，尽在是矣，后来者莫能加也。 陶渊明这一句非常神奇，不是一般的好。倾耳是个动作，很细微的动作，听不到雪声，这一句由动入静；第二句更加神奇，仔细看雪花时，雪花结成冰在瞳孔中的影子都写出来了。空灵幽绝之极。陶渊明为后世那么多绝代诗人敬仰，确实不一般。另，古诗中有很多这种莫能加、有如绝句、无人能及的句子。诗经中写杨柳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后世也无人能超越。 ９１、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 士岂能长守山林，长亲蓑笠，但居市朝轩冕时要使山林蓑笠之念不忘，乃为胜耳。陶渊明《赴镇军参军》诗曰：“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山谷云：“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东山。” 我是一条条看下来的，作者写笔记的时候，恐怕也是想到谁了，就记录谁吧。黄庭坚的这一句很苦。 ９２、元载 元载败时，告狱吏乞快死。狱吏曰：“相公今日不奈何吃些臭。”乃解袜，塞其口而卒。余尝有诗曰：“臭袜终须来塞口，枉收八百斛胡椒。” 可爱又正义的狱卒。 ９３、懒妇 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蟋蟀﹞幽州人谓之趣织……里语曰‘趋织鸣，懒妇惊’是也。”后因以“懒妇”为蟋蟀的别名。 ９４、放翁八十病欲死，相逢尚能刮眼看。 改之又尝作《塞下曲》十余篇，尤悲壮感慨。尝携以谒陆放翁，放翁击节。赠诗云：“君居古荆州，醉胆天宇小。尚不拜庞公，况肯依刘表。””胸中九渊蛟龙蟠，笔底六月冰雪寒。有时大叫脱乌帻，不怕酒杯如海宽。放翁八十病欲死，相逢尚能刮眼看。李广不生楚汉间，封侯万户宜其难。” 作者对刘改之（刘过，也就是金庸给杨过取名灵感的那个诗人）评价非常高，说他的《题京口多景楼》，尤为奇伟，真古今绝唱也。甚至比李白的《凤凰台》和崔颢的《黄鹤楼》更好。当然可能和作者与刘过身处同一年代有缘故，南宋凋败，谁不悲切？所以他说「中原腥膻，决无可洗涤之日，忍复登楼以望之乎！」刘过写了《塞下曲》十余篇，悲愤异常，找到当时已经垂老的陆游，两个同样报国无门的诗人相逢，怎么能不令人动容呢？看到「放翁八十病欲死，相逢尚能刮眼看。」这句诗，真的差点落泪了。我一直有个计划，以后要写南宋这些爱国诗人的故事，比如陆游和辛弃疾的绍兴相遇，两个人六七十岁了，满头白发了还想着上战场。又如这里的刘过拜访陆游，爱国的情怀永远能给人最深的感动。 ９５、丁钱 南人之谣曰：“三岁孩儿便识丁，更从阴府役幽魂。”读之可为流涕。 ９６、谢客 范二员外、吴十侍御访杜少陵于草堂，少陵偶出，不及见，谢以诗云：“暂往比邻去，空闻二妙归。幽栖诚简略，衰白已光辉。野外贫家远，村中好客稀。论文或不愧，重肯款柴扉。”陈后山在京师，张文潜、晁无咎为馆职，联骑过之。后山偶出萧寺，二君题壁而去。后山亦谢以诗云：“白社双林去，高轩二妙来。排门冲鸟雀，挥壁带尘埃。不惮升堂费，深愁载酒回。功名付公等，归路在蓬莱。”杜、陈一时之事相类，二诗酝藉风流，亦未易可优劣。 ９７、方寸地 俗语云：“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指心而言也。三字虽不见于经传，却亦甚雅。 ９８、文与画 绘雪者不能绘其清，绘月者不能绘其明，绘花者不能绘其馨，绘泉者不能绘其声，绘人者不能绘其情，然则言语文字，固不足以尽道也。 ９９、山鬼 昔有僧居深山中，山鬼百计害之，或诱以淫声美色，或眩以珍羞玩好，或惧以奇形异物，或胁以刀锯炮烙，僧皆不为之动，久之乃寂然无有。或问其故，僧曰：“山鬼之伎俩有尽，老僧之不闻不见无尽。”此即所谓不获其身，不见其人者也。心安如是，又岂除目所能损哉！ １００、岳飞讨杨么 岳飞讨杨么，时么据洞庭，出没不可测。偶获一谍者，问其巢穴，对曰：“险阻安可入？惟飞乃能入耳。”飞大笑曰：“天遣汝为此言，吾必破其巢穴。” 岳飞这一句颇有豪气。可学之。 全书完毕，没有跳，也没有多写，刚好得笔记一百篇。最后这篇，让我想起从前也写过岳飞的诗，不过那时候我读的东西还少，写得也不怎么样，但是正是在一点点积累中才能写得越多越好。不过里面有一句「能从头也好，死别要趁早」已渐渐地有后来的迹象了。从中看到很多杨万里的诗，所以之后会买他的诗集，慢慢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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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5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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