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诗人罗隐

扬之水

五代诗人罗隐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这首意味深长的咏史诗用简明浅显的语言驳斥了封建时代史家的一个传统观点：红颜祸水。在封建时代，写史之人往往把国家灭亡的责任推卸到女人身上，如妲己、西施、杨贵妃等美女，都被史家指责为“倾国倾城”的祸源。作者颇为不平地反问道：如果西施灭亡了吴国，那么越国的灭亡又是因为谁呢？一语中的，足以令许多持“红颜祸水”论的史家哑口无言。

    这首诗因此也被载入了中学语文课本，但谈起这首诗的作者，许多人恐怕会在脑海中搜索良久而不得。的确，这位诗人的诗虽然脍炙人口，但他的名字却经常为人所忘却，他就是唐末五代的著名诗人罗隐。

    南宋时的杭州地方志《咸淳临安志》中记载了一段信息：“吴越给事罗隐墓，在钱唐（注：即钱塘）县定山乡居山里，又昌化澞溪之杨村，俗号罗公墓，弯盖其祖墓。”如今，昔日在定山乡居山里的罗公墓早已因为长期的无人问津而堙没无闻了。

    罗隐（833-909），字昭谏。《旧五代史》称其为余杭人，元朝辛文房撰《唐才子传》称其为钱塘人，而《十国春秋》及宋朝韩淲所撰《涧泉日记》称其为新城（今富阳新登）人，三说各执一词。罗隐少年时就熟读文史，唐朝是中国古代诗坛的创作高峰期，自初唐四杰开始，至盛唐李杜二人与白居易等，再至晚唐小李杜等，可谓名家辈出，诗的数量和质量在中国史上都是首屈一指。生活在唐末的罗隐自然也受到这一社会风潮的影响，能诗善文，而其作诗尤佳。

    唐大中十三年（859年），罗隐至京都长安参加进士科举。大中为唐宣宗年号，唐宣宗是唐末皇帝中对科举进士最为热衷的一位，是一个著名的“科举迷”，在宣宗朝的23位宰相中，有20位是科举出身。史载唐宣宗“毎对朝臣，问：‘登第否？’有以科名对者，必有喜，便问所赋诗赋题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优而不中第者，必叹息久之”。进士科长期以来就是唐朝文人获得晋身的阶梯，经过唐宣宗的大力提倡后，更是为世人所重视。大中十三年即位的唐懿宗对科举的热衷也并没有多大减退，不过懿宗朝的科举出现了一个很独特的现象，唐懿宗很喜欢以个人之好恶，以“特敕赐及第”的方式授予亲信进士身份，因此被世人讽刺为：“禁门就是龙门，圣主永为座主”。在这样的情况下，罗隐在长安参加了十余次科举考试，屡试不中，自此对科举一途断绝了念头。罗隐本名为“横”，在屡试不中以后决定改名为“隐”，表达自己在唐末乱世之中隐居不仕的志向。

    在笔者看来，罗隐久试不中的原因，除了唐末政治的糜烂以外，恐怕和他本人的面貌也有一定的关系。根据《旧五代史》的记载，罗隐“貌古而陋”，当时的宰相郑畋和李蔚一度非常赏识他的才华，郑畋有一个女儿，每天手不释卷地读着罗隐的诗，使他的父亲都以为女儿在暗恋罗隐。然而一天，罗隐光临郑家，郑女隔帘偷窥罗隐的相貌，从此以后再也不读罗诗。这则有趣的逸闻从侧面说明，罗隐的面貌在当时人的审美观来看，可能真是有碍观瞻的。而科举考试中，应试人的面貌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在古代科举中，凡是相貌恶劣、身有残疾的，都是不能录取为官的，传说中的钟馗就是因为貌丑而落镑，皇帝自然也不希望总对着一个貌丑的大臣破坏心情。因此，罗隐的屡试不中恐怕也是因为相貌不如考官之法眼吧。

    罗隐虽然屡试不中，但在此时，他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政治责任感。唐懿宗是唐末的一位荒唐无道的昏君，他崇佛佞道，挥霍无度，将唐朝中后期几代君主的复兴努力尽数断送，自浙东裘甫起义开始，唐王朝民变四起，四境骚然。一年，京畿大旱，迷信佛道的唐懿宗又决定在长安坊市大祭鬼神求雨，罗隐上了一道充满讥刺的奏章：

    夏五月，京畿旱，癸巳日，闻诏大京兆用器水炉香，蒲萧绛幡辈致于坊市门，将所以用旧法而召雨也。臣踊起病榻间，以为明天子忧人，虽舜禹不如是之勤，幸甚！幸甚！臣又闻水旱与天地同出，苟时或然不可以仓卒除去，今秦地旱已逾月矣，而陛下祷祠亦已频矣，天之高，地之厚，五岳之绵亘，四渎之宏远，陛下命百执事启祈外，何尝不以心祝之？虽茎槁苖干而百姓不怨嗟者，其感陛下之诚深也。今以蒲萧辈为请者，岂陛下谓其灵于岳渎者乎？夫岳渎视陛下之公辅，裂陛下之土田，苟陛下忧则岳渎亦宜忧矣，受祭据封者尚未能为陛下出力，彼蒲萧辈复何以动天臣？为陛下不取也。臣又闻，天之有雨泽，犹陛下有渥恩，雨泽可以委曲干之，则陛下渥恩亦可以委曲干之矣。

    罗隐用辛辣的笔调讽刺了唐懿宗的求雨闹剧，他先是用赞许的口气表示：听说陛下要求雨，这是百姓之福。笔风一转，他又反问：为何陛下会向一些小神仙求雨？连天地五岳日日受到陛下的祈祷，都没有给陛下的土地带来一丝雨，难道区区几个小神仙能做到？他最后又说：天地有雨就像陛下有恩，如果天上的雨可以求来，那么百姓是否也能求来陛下的恩泽呢？这份奏章论证周密，文笔幽默。但却不能引起昏聩的唐懿宗的反思。

    从这份奏章也可以窥见罗隐此人的性格。他连皇帝都敢冷嘲热讽，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讥刺的。事实上，罗隐就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驯、愤世嫉俗的人。咸通八年（867年），他自己所撰写的讽刺小品和政论散文结集成册，是为《谗书》，在这本书里，他嬉笑怒骂，写尽了“愤懑不平之言”，目的就在于“警当世而戒将来”。正是由于他的狷介性格不容于朝廷权贵，因此他被迫离开了长安。

    政治失意的罗隐决定远离京畿，在唐末军阀割据的乱世中寻找另一条路。此时的罗隐已经55岁，他名虽改为“隐”，但内心却仍然没有“隐”的打算，他在黄巢起义，天下大乱的时候，漂泊淮南和荆楚，寻找他心目中的伯乐。但不幸的是，没有任何一位君主赏识他的才华。在失望中，罗隐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杭州。

    当时，割据两浙的是吴越国的建立者钱镠。在唐末五代的割据者中，钱镠相对而言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他采取“保境安民”的国策，使江浙一带能在乱世中维持相对稳定的发展。在浙江历史上是一位有贡献的人物。罗隐对钱镠也抱有一定的好感，因此决定向钱镠求职，据说他写了一首诗递进了钱镠的府邸，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的：“一个祢衡容不得，思量黄祖漫英雄。”罗隐以三国时期的狂士祢衡自况，可以说是自比得恰如其分，而后半句就是对钱镠的试探和挑战：“你如果用了我，你就是有容人之量的英雄，如果你不用我，你就是气量狭小的黄祖”。钱镠看到诗以后大笑，就挥笔写下了招聘书：“仲宣远托刘荆州，都缘乱世；夫子辟为鲁司寇，只为故乡。”这里把罗隐比做王粲、孔子之流的贤士，同时又自谦为刘表和鲁定公这样的平庸之主，可以说是礼数俱全，显示了钱王求贤纳士的气度风范。罗隐看到这份回信后感慨道：“不可去矣！”从此，他成为钱镠的忠实助手。

    罗隐在辅佐钱镠时，为浙江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唐景福二年（893年），钱镠被朝廷授予镇海军节度使，驻杭州。按照惯例，应该向朝廷上一份谢恩表。钱镠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手下的幕僚沈崧。在起草完毕以后，钱镠就把草稿交给罗隐过目，罗隐一看，其中用了很大的篇幅赞颂浙西地区的繁荣富裕，摇头说道：“不行，如今天下大乱，浙西地区刚刚经过兵燹之灾，百姓贫困，这样的奏章一上，朝廷的执政者一定大肆索取贿赂。”于是，他挥笔改成了“天寒而麋鹿常游，日暮而牛羊不下”的萧条描述。朝廷执政接到奏章以后，笑说：“这一定出自罗隐的手笔。”

    吴越国时期，由于统治者采取“善事中原”的政策，加上统治者本身的奢靡生活，两浙地区税收苛重。杭州西湖上，许多百姓以打渔为生，钱镠规定：每天西湖里必须上交鱼数斤，作为额外税收，称为“使宅鱼”。天寒地冻无法打渔的时候，百姓仍然要交纳“使宅鱼”，苦不堪言。一向以爱民为信念的罗隐一直向寻找机会向钱镠要求蠲免这项扰民的税收。一日，钱镠正在品鉴一幅《磻溪垂钓图》，图上画的是姜太公钓鱼的景象。钱镠让罗隐为这幅图题诗，罗隐灵机一动，挥笔写下了一首讽刺诗：“吕望当年展庙谟，直钩钓国更何如。若叫生在西湖上，也是须供使宅鱼。”钱镠见诗后大笑，当即下令免去这项税收。

    罗隐不但有亲民爱民之心，也有着非凡的政治才能。《十国春秋》中说，罗隐虽然“性不喜軍旅”但“料事多中”，因此，钱镠将他引为亲信，就军国大事经常征求他的意见。朱温篡唐以后，罗隐向钱镠提出：“王，唐臣。义当称戈北向，纵无成功，犹可退保杭越，自为东帝。奈何交臂事贼，为终古羞乎？”钱镠最终没有采纳罗隐的意见，事实上，钱镠一直秉持“善事中原”的政策，在当时可以说是明智之举，它保证了浙江一带在乱世中的发展不被战火所打断，同时，可以借助中原王朝的力量对抗和牵制与吴越国接壤的淮南政权（吴和南唐），这是一种远交而近攻的策略，在这一点上，钱镠的目光比罗隐要远大得多。

    不过钱镠仍然非常重视罗隐的意见，一次，他和幕僚巡视新建成的杭州罗城，钱镠感慨道：“百歩一敌楼，足言金汤之固。”罗隐慢慢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敌楼不如向内。”言外之意，外敌的入侵可以用城墙来防御，但如果统治者不执行善政，不处理好内部的关系，恐怕内部的萧墙之祸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正是因为如此，钱镠对罗隐推心置腹，且屡次提拔，从钱塘县令升迁为镇海军节度使掌书记、节度判官、盐铁发运副使，再除著作佐郎、司勋郎中，历迁谏议大夫、给事中、发运使，赐金紫。罗隐也认为钱镠是自己一生中的知音，他在一首诗中称赞钱镠说：“黄河信有澄清日，后代应难继此才。”

    罗隐的诗，多为咏史之作，他非常擅长用历史事件来针砭时弊，时有一些精警通俗的诗句而成为经典名言。除了《西施》一诗外，以下两首咏物诗也颇为知名：

蜂

不论平地与峰间，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牡丹花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后梁开平三年（909年），罗隐卒于杭州，葬于之江之滨。罗隐生前对之江有着深刻的感情，他曾写诗赞叹过气势壮阔的钱塘江潮：

怒声汹汹势悠悠，罗刹江边地欲浮。

漫道往来存大信，也知翻覆向平流。

狂抛巨浸疑倾底，猛过西陵似有头。

至竟朝昏谁主掌？好骑赤尾问阳侯。

    而如今，这位晚年得遇知音而为家乡遗泽甚多的诗人终于安眠在家乡的母亲河边。

古典诗词

诗与宗人罗虬、罗邺齐名，称江东三罗。又与杜荀鹤、陆龟蒙、吴融、郑谷等以诗往还。诗风近于元白，雄丽坦直，通俗俊爽，诗句脍炙人口，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为谁辛苦为谁甜”等，至今传为口语。擅长咏史，各体中尤工七律。清洪亮吉云：“七律至唐末造，惟罗昭谏最感慨悲凉，沉郁顿挫，实可远绍浣花(杜甫)，近俪玉溪(李商隐)，……迥非他人所及。”(《北江诗话》卷六)七绝亦有特色。

------《唐诗大辞典》修订本

古典诗词

俺学习古典诗词及其相关，一直喜欢使用《搜韵网》。其，诗文检索（诗词库），收录的内容比较广泛也比较前面。非常适合学习。

以上内容，就是摘自《搜韵网》。

古典诗词

相貌的问题。使人想起温庭筠。比罗隐早一些。812年生人。实际上，温庭筠也是仕途坎坷，与其个人言行举止有关系。只是，他侧重了【倚声填词】的道路，后世尊为花间派鼻祖。

俺个人觉得：人的相貌，不一定是仕途不顺的主要原因。

再有，北宋的贺铸，也是相貌较丑陋的。

古典诗词

说实在话：论坛不少的版块儿，【灌水贴】非常之多。已经，严重干扰了别人拜读鉴赏解读学习其或其他人作品的。

这样的风气，与己与他与人都是恶性。

扬之水

吕望当年展庙谟，直钩钓国更何如。
若叫生在西湖上，也是须供使宅鱼

扬之水

罗隐的诗，多为咏史之作，他非常擅长用历史事件来针砭时弊，时有一些精警通俗的诗句而成为经典名言。

扬之水

古典诗词 发表于 2021-8-16 15:37
相貌的问题。使人想起温庭筠。比罗隐早一些。812年生人。实际上，温庭筠也是仕途坎坷，与其个人言行举止有 ...

相貌丑陋而不中第只能说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因素在于其本身的言行性格不合于官僚阶层。

张庆东字恕鸣

提赏佳咏，交流增谊。祝老师秋祺笔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