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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诗卮言（14则） 渔歌子 作者/张志和〔唐代〕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的五首《渔歌子》描绘的是江南水乡的风情图画，清新澹远，意境悠然，与水墨画的风格十分相合。其中包蕴了自然、适意、轻松、和融的自然意趣，所表现的哲学意蕴是人与自然的相融。 杂诗三首·其二 作者/王维〔唐代〕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这首诗的艺术价值在于通过“梅花开未”这一小的细节来表达因战乱而不得归乡的怨怅。以小见大，极富形象感。言简意赅，意味隽永。设想，若把尾句改成类似“家乡安然否”之类的诗句，岂不是大煞风景。对梅花的牵挂，就是对家乡、对时事的牵挂。 调笑令·边草 作者/戴叔伦〔唐代〕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戴淑伦的这首词，有一个开创之功：第一个用酒席上的酒令来写边塞内容，；其次是开创边塞词的先声。 边草、明月、胡笳是边塞诗词惯常使用的意象，从这一点来说，此词就有边塞诗词的代表性特点。 此类表达士兵久在边塞，归期不定而饱尝思乡之苦，尤其从“老兵”角度来写，是受汉乐府同类题材作品的影响。 鹿柴 作者/王维〔唐代〕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空旷的山中看不见一个人影，却有人说话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反照的阳光，穿过林枝，斜照在青苔之上。一虚一实、一真一幻，使得此诗含蕴丰富，耐人寻味。此诗使用的是虚实转换的手法。 宗白华先生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后体认到自己的心灵深处而灿烂的发挥到哲学境界与艺术境界，静穆的观照与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二元，也是构成禅的心灵状态。”胡应麟说王维的辋川诸作“字字入禅”，读后使人“名言两忘，色相俱泯”。 王士祯说王维的五言绝句“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王维的辋川诗将审美体验与宗教体验融合为一，诗人对山水自然美的体验已经进入佛教空幻寂灭义理层次了。这首《鹿柴》就是这样的作品，有很深的禅学意味。“空山不见人”是静，“但闻人语响”是动中的静；“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是静寂中的一缕圆光。 在禅家看来，物象世界本质上是趋于静寂状态的，人置身于此境中，成为物象之一，自然也是本质上的静寂，形象浑一，色空俱同。此刻，没有人与物的区别，一切都归于静寂。这是禅家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和体悟。 王维的辋川诗歌愚非常喜欢，常品味体认，这是真正的大道至简的诗作。 宫中调笑·团扇 作者/王建〔唐代〕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宫中调笑》，又称《转应曲》。黄升云：“王仲初（王建字仲初）以宫词百首著名，《三台令》、《转应曲》，其余技也。”此词即属“宫词”之余。词调本以“转应”为特点，凡三换韵，仄平仄间换；而此词内容上亦多转折照应，大体一韵为一层次。 团扇是古代妇女的必备物件。唐代宫女使用的为较为高级的纨扇（素色丝绸所制），扇面描画花草或仕女图。王建笔下的团扇就是宫女或宫中妃子的代表装饰。 这首词从宫妇的病态、心理、举止上来刻画宫女失宠后的幽怨心理。 唐代宫怨诗词创作有一个基本方法：常接汉宫之事来拟写本代之事，“昭阳”一词即是明证。 竹枝词·山桃红花满上头 作者/刘禹锡〔唐代〕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竹枝词》原名“竹枝”、“竹枝歌”、“竹枝曲”，本是乐府《近代曲》名。最早为巴人口头传唱的民歌，是巴楚民歌融合遗传的产物。 刘禹锡酷爱《竹枝词》,他离开朗州、被贬夔州以后还继续创作《竹枝词》。《全唐诗》和《刘梦得集》中保存的《竹枝词九首》,就是他贬为夔州刺史时的作品。《竹枝词九首》是吟咏风土人情的民歌体乐府诗。 刘禹锡的《竹枝词》虽采用民歌风味，但是又结合了近体诗的方法，实际上是对民歌的改造。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是兴的手法，“花红易衰”和“水流无限”是比的手法。 竹里馆 作者/王维〔唐代〕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一诗，本意是写静的状态，然却以“弹琴复长啸”的行为举止来反向拟之。 “独坐”一词并不是写诗人的孤独感，而是一种独自翛然于世界、与万物融合，物我合一的精神境界。 幽竹、琴、诗人、明月构筑成一清幽自适、超然尘世的高妙境界，融入诗人对宇宙生命本体的禅性感悟。 清幽澹远的环境氛围烘托出诗人返归园林获得精神自由的自适心态，其间个体生命的“小”融合竹林明月的空间之中架构起禅意幽邈的审美意趣。笔下的琴声、竹林、明月都是禅，诗人亦是禅。禅为甚？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简澹的诗语，不事雕琢的风貌亦是禅家通脱所倡“不立文字”质性特征。 送别 作者/王维〔唐代〕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山中相送罢”一个“罢”字显出源事的重点在于友人归去之后自己的情状；“日暮掩柴扉”特定的时间“日暮”与特定的动作“掩”，可见诗人孤寂之感；“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设想明年春草绿后，友人是否回来？乃是对友人的牵挂。名为送别，实为送别后。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这句典出《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空白艺术是古典诗歌审美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本诗可以说在“空白”上充分体现出来。写送别之后自己的情态心理，那么送别之时又是怎样呢？这是一“白”；送别的具体时间是何时，为什么直到日暮时分诗人才“掩材扉”？那么友人离去之后，诗人又做了什么、想了什么？这是二“白”；“春草明年绿”暗示送别时周围是怎样的景致？三“白”；送别的友人是谁？“王孙”说明对方有一定的身份，至少是士子，到底是谁？四“白”。诗歌虽语言简易明白，但读者读之仍然有回味无穷之感，其中就是因为诗中“空白”艺术的运用。这首诗告诉我们，诗歌创作不可写得过于实在，须得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诗歌创作不是言事的线性结构，而是情志意象的跳跃性结构。 潇湘神·斑竹枝 作者/刘禹锡〔唐代〕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潇湘神》，一名《潇湘曲》。刘禹锡刘禹锡贬官朗州（今湖南常德）后，依当地的迎神曲之声制词，写了二首，创此词调，此为其中的第二首。 “瑶瑟”，乃瑟的美称，在作者的想象中，湘灵鼓瑟必然极为哀怨，所以说“瑶瑟怨”。 借古代神话湘妃的故事，抒发自己政治受挫和无辜被贬谪的怨愤。作者运用比兴的艺术手法，描绘了一个真实与虚幻结合的艺术境界。 这首词最妙之处在于尾句，前面诗句都属于抒情性较强的言情句，最后一句是融情入境。“潇湘深夜月明时”写得是此时此刻的情感，景语作结，意境尽出。 问刘十九 作者/白居易〔唐代〕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刘二十八是刘禹锡，刘十九乃其堂兄刘禹铜，嵩阳处士。 《问刘十九》乃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天晚欲雪，思念旧人”时所作。也有人认为此诗作于公元817年（元和十二年），但诗人时任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不可能邀约洛阳故旧对饮。 前两句是倒装的，应该先写第二句再写第一句，意思是“红泥小火炉”上正温着”绿蚁新醅酒”。 后两句轻言细语，问寒问暖，贴近心窝，溢满真情。用这样的口语入诗收尾，既增加了全诗的韵味，使其具有空灵摇曳之美，余音袅袅之妙；又创设情境，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诗人既可能是特意准备新熟家酿来招待朋友的，也可能是偶尔借此驱赶孤居的冷寂凄凉；既可能是在风雪之夜想起了朋友的温暖，也可能是平日里朋友之间的常来常往。而这些，都留给读者去尽情想象了。 语淡而情浓，生活情味很浓厚，给人一种暖心之感，其间饱含对友人的深情和关切。 有人认为把“欲雪”改为“正雪”似乎更好，先生以为如何？ 王先生回复——二者情景不同，个人感觉不改为好。欲雪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为诗作又添一份韵味。正雪就有点白了。 愚回复——先生说得对，就现实情况看，应是雪未下。若雪已下，当留客才对，那么饮酒是自然之事，就不存在“能饮一杯无”之问？所以“欲雪”更具意味。 忆江南 作者/白居易〔唐代〕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愚以为，白傅诗词俗的陋名从这首作品中可以看出，整首作品只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有色彩形象的美感，其它词句都是直接表达情感，文字很浅白。比之温庭筠词“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差了很多。 《望江南》始自朱崖李太尉（德裕）镇浙日，为谢秋娘所撰，本名《谢秋娘》，后改此名。 明·杨慎《词品》卷一云：“《望江南》，即唐法曲《献仙音》也。但法曲凡三叠，《望江南》止两叠尔。白乐天改法曲为《忆江南》。 哥舒歌 西鄙人〔唐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北斗七星高”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哥舒翰深夜袭击吐蕃军队的夜晚环境（此为“兴”），二是喻指哥舒翰安定西北边疆的功绩高如北斗（此为“比”）。“哥舒夜带刀”刻画哥舒翰杀敌的英雄形象。这两句总体上从正面来刻画。 “至今窥牧马”，是“牧马至今窥”的倒装。后两句从西北边民的角度来写对哥舒翰功绩的颂扬。 此诗很成功之处在于能用形象说话，而不是直白的颂扬，其中“北斗”、“带刀”、“牧马窥”、“过临洮”都是意象，用形象来传达诗意是古典诗歌的美学传统。从这一点来说，这首作品似乎有文人加工的痕迹，但仍有民歌天成的痕迹，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忆江南词三首 作者/白居易〔唐代〕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联章”体诗歌可以相对完整的展示诗人创作的内容和情感。也可以看出同题诗歌在诗人笔下的同质化特点。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这类看似随意性的诗句，往往具有“朴拙为美”的特性，其典型性往往比雕琢之倚丽诗句更具美感。 白居易好养美姬，在苏杭任太守、刺史官之时，宠爱歌姬是出了名的，如樊素、柳枝、小蛮、绛桃、商玲珑等。《忆江南》中隐含着对江南歌姬的美好回忆。写过很多狎妓之诗，如： 《西湖留别》——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绿藤荫下铺歌席，红藕花中泊妓船。
《感春诗》——娇童为我歌，哀响跨筝笛。艳姬蹋筵舞，清月刺剑戟。
《夕次寿阳驿题吴郎中诗后》——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头惟有月团圆。
《镇州初归》——别来杨柳街头树，摆弄春风只欲飞。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
《诏取永丰柳植禁苑感斌》——一树衰残委泥土，双枝荣推植天庭。定知玄像今春后，柳宿光中绿两枝。
《杨柳枝》——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西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其中最有名是写给樊素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三章中，第一章是总写，泛写；二、三章是分写（苏杭是江南的代表，白居易在苏杭都当过太守）。 静夜思 作者/李白〔唐代〕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静夜思》一诗的写作时间是公元726年（唐玄宗开元之治十四年）旧历九月十五日左右。李白时年26岁，写作地点在当时扬州旅舍。其《秋夕旅怀》诗当为《静夜思》的续篇，亦同时同地所作。
明人胡应麟说："太白诸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诗薮·内编》卷六）
该如何理解“无意于工而无不工”。通常意义上讲，这个“工”应指绝句的格律而言，但是我们仔细分析，此作似乎并不符合五绝格律要求，承句“上”字处应为平声，转句“头”字处应为仄声，也许此作并不是格律诗，而是古风，或者变体（前两句属于特拗未救句，二三句折腰）。若是这样的话，这里所谓的“工”就应指情感的自然流露，诗语的自然无雕琢而平白如话了，否则该如何理解这个“工”？王世懋认为："（绝句）盛唐惟青莲（李白）、龙标（王昌龄）二家诣极。李更自然，故居王上。"（《艺圃撷馀》）王氏说的“李更自然”正好应证了上面的分析。
一般认为，这首诗抒写的是在寂静的月夜思念家乡的情感。首先可以肯定这首诗表达了诗人的思乡之情，但是仅仅是如此吗？宋代版本的《静夜思》中转句为“抬头望山月”，若按宋版来读，毫无异议此作就是单纯表达诗人的思乡之情。然而，后来为什么转句变成“举头望明月”呢？其实如前所述，此诗写于“旧历九月十五日左右”，此说若无异议，按常理就可以断定李白此诗的转句一定是“举头望明月”。
单就“山月”和“明月”之别而言，“明月”比“山月”更具有内涵，“明月”除了表达思乡之情外，还可隐约传达出诗人更深一层思想情感。我以为这里的“明月”应该是诗人心中的理想寄托物，说得更明确一点，可以代指圣明的君王，也即唐玄宗。因李家的历史背景，李白是没有机会参加唐代的科举考试的，况且以李白的天才和自负，他也不屑于参加什么科举制度。李白出川有两个明确的目的：一是泛游名山大川，以扩大自己的视野；二是拜访当代名门权贵，以自己的才情来博得权贵们的认可，从而借助权贵名流的举荐来达到“跻身龙门”的目的。在创作《静夜思》之前，李白虽结交了不少权贵名流，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大唐王朝的最高统治阶层，这时的李白还没有遇到玉真公主（唐玄宗的妹妹）。对一个年轻人而言，长期离开故乡，又迟迟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自然会产生思乡和投身无路的失望之情。于是在两种情感的内心冲突之下，不自觉地在《静夜思》流露出这种彷徨之态。所以，我以为，《静夜思》当中除了表达思乡之情外，更重要的是“登龙门”迟迟无路而产生的矛盾心情。在稍后创作的《 秋夕旅怀》一诗中就有“目极浮云色，心断明月晖”的诗句。于是乎是该继续留下来还是应该放弃追求而返乡呢，这样的话，此诗表达的恐怕就是李白的矛盾苦恼心情了。对于此时的李白来说，唐玄宗乃或自己的理想不就像高悬于夜空的那一轮明月吗？
所以，我以为，此诗表达的不仅是因久别故乡而产生的思乡之情，更重要的是传达出诗人进取无路而产生的无奈矛盾心理。（注：此短文为愚《琴心诗话》中之专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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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8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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