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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诗卮言（93——95）
江南逢李龟年 杜甫〔唐代〕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杜甫此诗创作于大历五年（公元770年），当时杜甫已离开蜀中漂泊到江南一带。诗中的“江南”是泛指，实际上逢李龟年是在潭州（今湖南长沙）。 诗歌前两句是诗人回顾青年时期在长安为仕途而与长安的官宦显贵交往的情形，是概写。杜甫青少年时代即才名卓著，时逢开元盛世，身处繁华都市，与公卿显宦们经常进行文艺上的交往，以期能得到他们的青睐，有利于今后的仕途。 李龟年是开元时期著名的歌唱家，曾因唐玄宗的“特承顾遇”而名满天下。当时的长安上层统治集团人员，普遍爱好文艺，杜甫就曾受到岐王李隆范和中书监崔涤（即诗中的“岐王”和“崔九”）的延请招待。因而得以欣赏到李龟年的表演。“寻常见”和“几度闻”说明他们的交往有很多次，彼此非常熟悉。 诗作的前两句表面上从言事角度写两人曾经的交往，实际上还隐含着对开元时代社会繁荣风气的表征化体现，也是对曾经繁盛时代的美好回忆。 安史之乱给唐王朝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同时士子们也在这样的时代巨变之中饱受颠沛离乱之苦。《云溪友议》载：“明皇帝幸岷山，百官皆窜辱，积尸满中原，士族随车驾也。”动乱中李龟年漂泊江潭，与杜甫偶遇，就是这首诗创作的背景。 杜甫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四处颠沛流离，饱受极寒之苦，晚境更加凄凉悲苦。而李龟年也是流落民间。《明皇实录》记载“每逢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虽说的是明皇之事，亦是李龟年沦落到以卖唱为生境地的写照。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的相遇自然融入了世事变化、家国衰败、人生飘零苦况的深沉感慨。诗作的后两句就是此心境的写照。 “好风景”与“落花时节”表明两人相遇是在暮春时节。这时节，江南正是明丽繁盛的季节。“落花时节”既是时序的交代，更是别有寄托的形象，暗喻世运衰颓、社会动荡和诗人衰病漂泊的苦况。然而这复杂的社会变化因素和个人凄凉的人生感受在诗句中并没有明确说出，而是隐藏在浑然无迹的字里行间。“正是”与“又”两词有丰富的意蕴，“正是江南好风景”句潜在的意思应该是如此美好的春天，老友相逢应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才对。“又”字分明表现出两人相逢的意外。然而，他们的心中已经满是复杂的世事感受。彼此之间想诉说的又能是什么呢？ 这首诗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表面清浅实则蕴藉的语言。清人何焯《义门读书记》云：“四句浑浑说去，而世运之盛衰，年华之迟暮，两人之流落，俱在言表。”清人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云：“此诗以多少盛衰之感，千万语无从说起，皆于‘又逢君’三字之中，蕴无穷酸泪。”说的正是此意。 临江仙·饮散离亭西去 徐昌图〔五代〕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 今夜画船何处？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徐昌图是五代时人，祖籍福建莆田。宋太祖乾德年前后在世。五代末明经登第，初仕闽陈洪进，后陈洪进归宋，命徐昌图奉《纳地表》入宋进贡，被太祖留在汴京，累官至殿中臣。好作词，风格隽美，启北宋一代词风。今余其词仅三首。徐昌图实际上是以降臣身份仕宋的。 这是一首羁旅愁怀的词作。可能就是词人奉表降宋时离别亲故所作，也有人认为是离别恋人之作。抒写的是离别时和旅途中的哀伤沉痛之情。我认为，在词作中表现的思想情感除单纯的离别亲故或恋人离愁之外，应该有邦土失散的深沉之痛的寄托。 词作上阙是写离别之情景，侧重表现的是单纯的离别之伤感。下片是写旅途中的孤闷沉痛之感，侧重表现的是邦土离散前路渺茫之痛。思想情感上有层递关系。 “饮散离亭西去”和“今夜画船何处？”，上下两片起句言事达情。交代离别践行和旅途境况，传达离别的伤感和旅途中的漂泊之感。同时在诗句结构上形成呼应，暗示词人行踪。 该词最大特色在于情与景的结合十分融洽。具体方法上有三个方面：一是比兴。“浮生长恨飘蓬”句用典型意象来寄托人生之感。“浮生”一词最早出自《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后来常用“浮生”来形容虚浮不定的人生。“飘蓬”是飘飞的蓬草，常用来比喻人生命运无法左右，颠沛流离。这两个意象具有伤感情调，常用于抒写离别、失意、孤旅等人生感受。二是触景生情。把情感融入具体的外在的景物当中，景语即情语。“烟柳渐重重”中渐行渐远的离愁别绪之凄迷深重，“淡云孤雁远”中远处视觉所表现的孤独凄凉之感，“寒日暮天红”中船行前方寒日晚霞景象的凄苦茫然之感受。这种触景生情在创作心理层面上通常是由外在景物触发创作主体的内心情感，是一种类似于“兴”的手法，是由外而内的心理机制。三是借景抒情。创作主体首先本心内就有情感的存在，但并不是直抒胸臆，而是寻找外在景物借以传达情感，是由内而外的心理机制。“潮平淮月朦胧”句是借江淮冷月的迷茫来抒写旅途中的凄凉和对未来前途的迷茫感受，与前一句形成设问格。南宋姜夔有名句“淮南皓月冷千山”，或是出于此句。“轻浪五更风”句中借五更时刻的江上微风来抒发孤枕难眠的沉重愁绪，是前一句“奈愁浓”情感的形象化表现。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云“状水窗风景宛然，千载后犹想见客中情味也”，说的就是此词的虚实结合的情景表现之法。 这首词的情感表达不是单纯的离愁别绪，而是融入人生茫茫、世事前程以及家国失落等诸多感受。说此词有“启北宋词风”大概正是因此。 句格上大体依照正格律句形式，句式结构上符合规范组句标准。然“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两句存在倒装之法，“饮散西去”的连动结构中置“西亭”之地点，“浮生飘蓬”的固定组合间置“长恨”之情感抒发，形成有利于情感传达的顿挫节律。“轻浪五更风”句亦有此种倒装之法。 临江仙词牌格式有很多种，徐昌图此词属于标格三。特点是上下片起句为两个六字句，且首句格律为“中仄中平平仄”，第五字为“平”，乃拗格句。而其他诸家依标格三创作的词作首句第五字皆为“仄”，为正格句。 赠别二首·其一 杜牧〔唐代〕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杜牧时人称“小杜”，以别于杜甫，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因晚年居长安南樊川别墅，故后世称“杜樊川”。 这首诗创作于大和九年（公元835年），是诗人由淮南节度使掌书记升任监察御史，离开扬州赴长安与相熟的歌姬分别时所作的两首之一。 诗中赞美年轻歌姬的美丽动人。四句诗分别采用白描、比喻、夸张、对比不同的表现手法，依照“意中人——花——春城扬州——美人——意中人”顺序，形成一个回环的结构。诗句挥洒自如、俊爽轻利，空灵清妙。没有一个人称的昵称，甚至没有一个“花”或“美”字，“不著一字”而“尽得风流”，然而却使人觉得诗中的歌姬清新姣好，美若天仙。 “娉娉”是娉婷美好的外貌，“袅袅”形容姿态清妙的样子，“十三余”指年龄。首句采用白描，刻画年轻歌姬的美貌清姿。 “豆蔻”形似芭蕉的植物，初夏开花。产于南方，花成穗时，嫩叶卷之而生，穗头深红，叶渐展开，花渐放出，颜色稍淡。南方人美其名曰“含胎花”。而“二月初”的豆蔻花正是这种“含胎花”，用来比喻“十三余”的小歌女，是形象优美而又贴切的。后来成语“豆蔻年华”就成为十三四岁女孩的美称。“二月初”是初春时节，花木开始孕育生机，与十三四岁女孩的清纯美好相适应。因第二句处在“承”的位置上，因此“二月初”与上句“十三余”歌姬年龄的交代在内容上衔接起来。 “春风十里扬州路”一句处于“转”的位置上，所以转变写法，从另一个角度来拟意。扬州是个繁花的大都会，街市热闹，人潮涌动，歌楼酒肆林立，文人墨客常流连秦楼楚馆之间，与歌姬们交往流连，时有“郎妾狎腻”类风流韵事发生。杜牧青年时期，生活于晚唐衰败之际，虽才华横溢，空有报国之愿，然沉沦下僚，仕途很不得意。因此常流连于歌楼酒馆之间，品茗作诗，以寄托人生失意之孤闷情怀，尤其是在扬州时期。这样的风流韵事在当时的世风之下是很常见的。转句不是此诗的重点，是为了引出重点的尾句。转句与结句形成顺延而下的气韵。“春风”在句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暗指秦楼楚馆的春风骀荡的生活，为下句张本；二是与承句的“二月初”形成内容上的呼应，使得诗作的结构上浑然一体。此句尽得转句之妙。 “卷上珠帘总不如”一句意思是说，那些住在华美的歌楼曲馆的粉黛妖艳、搔首弄姿的红袖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意中人”——豆蔻女孩。用压低扬州所有美人来突出一人之美，有众星拱月的效果。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云：“书生作文，务强此而弱彼，谓之‘尊题’。”杜牧此处的修辞就是“尊题格”。由于前两句美妙的比喻，这里“强此弱彼”的写法显得自然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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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0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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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0 2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