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齋《風雨》賞析
此詩作於宋徽宗政和六年(1116),時年27歲。這年八月,作者被解除開德教授職,歸洛陽。詩中描寫秋風秋雨,寄託了仕途失意的愁苦,全詩情景交融,殊見工力。
風雨破秋夕,梧葉窗前驚。破,使……殘破。秋夕,本應靜謐平和,而一番風雨驟至,遂攪亂這平靜之秋夕。(杜牧之《秋夕》詩云:“銀燭秋光冷畫屛,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凉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梧葉”句暗用《淮南子•説山》之典:“又小明大,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睹甁中冰,而知天下之寒。”唐李子卿《聽秋蟲賦》:“時不與兮歲不畱,一葉落兮天地秋。”唐無名氏詩云:“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這兩句可以譯成:風風雨雨劃破了秋夜的沉寂,一片梧桐樹葉飄落窗前,使我倍覺心驚。梧桐乃鳳凰的所栖,今葉之墜矣,鳳將安栖乎?因此,這兩句寫盡了詩人悲秋傷懷之感及此身安託之悲。 不愁黃葉落,滿意作秋聲。滿意,盡意,著意。這兩句上下灌注,主語是“風雨”,意思是説:風雨根本不擔心黃葉飄落,眾芳衰謝,它只一个勁地擺弄著秋聲。簡齋顯然是把“風雨”作為惡勢力的象徵,深恨風雨對肆物的摧殘。“滿意”二字把風雨的肆虐揚威之態充分寫出,可謂神來之筆。這兩句感慨極深,就是歐陽修的《秋風賦》中所説:“嗟夫!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唯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乎中,必搖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黯然黑者為星星。奈何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此二句極含蘊,極沉痛。以風雨之“不愁”反襯詩人心境之凄苦,用筆深折。 客子無定力,定力,佛家語。佛菩薩的十大法力的第三種,即堅信精進,專忍堅定之心。《無量壽經》下:“定力慧力,多聞之力。”錢起《題延州聖僧穴》“定力無涯不可稱,未知何代坐禪僧。”《妙法蓮華經》:“以禪定智慧力”。《大智度論》:“以定力,故出生死。”簡齋的《蠟梅》詩中亦有“只愁繁香期定力,薰我欲醉須人扶”之句。這裏是借用,謂自己沒有這種堅忍的心力。(即歐陽修“奈何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之意) 夢中波撼城。化用孟浩然《臨洞庭上張丞相》:“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之句,以夢中風雨勢猛,以襯心中不寧貼。按:用孟浩然之句,實含:“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之意。簡齋此時免去開德府教授之職,閑居在家,思欲出仕,而無人援引,形諸夢寐,亦覺波浪撼城,其心中之不寧可知矣。這兩句可譯為:我缺乏佛家所謂堅忍之力,實在難以忍受這風雨凄其的狀況,以致夢中也不得寧靜,無端覺得浩瀚的波濤在搖撼我居住的洛陽城。讀到這裏,我們才明白,簡齋此詩中的“風雨”幷非眞的“風雨”,而是寫夢境中的“風雨”,這種構思,來自黃山谷《六月十七日晝寢》:“紅塵席帽烏鞾裏,想見滄洲白鳥雙。 馬齕枯萁喧午枕,夢成風雨浪翻江。” 覺來俱不見,微月照殘更。殘更:最後的打更聲,指天將曉。這兩句進一步點明先前所寫,均為夢境。可譯為:一覺醒來,剛才的一切都不見了,只看見微微的月光在中天映照,只聽見隠隠的殘更在遠處響著。結尾二句雋永深曲,大有《秋風賦》中“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之意境。於悵惘之中透出些微希望,於陰冷之中見出些微暖意,充分顯示了詩人壯懷難騁,又不甘心沉寂的心態。 附一: 藝術特色: 1、 夢境與現實交融,讀來惝恍迷離,使人回味無窮。 2、 情與景交織一起。 附二: 作者簡介: 陳與義(1090——1138),49歲,字去非,號簡齋,又號園公,洛陽人。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舉進士,時年二十四歲。授文林郎,充開德府教授。歷官秘書省著作佐郎,後因得罪宰相王黼貶監陳畱(今河南開封市)酒稅,時在宣和六年(1124),作者三十五歲。欽宗(趙桓)靖康(1126——1127丙午——丁末)金兵入侵,作者37歲,自陳畱避寇,輾轉今湖北、湖南、江西一帶,至臨安(今浙江杭州)。宋高宗紹興元年(1131),42歲時,除兵部員外郎,遷起居郎(屬門下省,屬門下省,侍從全部,掌記錄全部言行)。以後又歷任吏部侍郎、翰林學士,紹興七年(1137),48歲任參知政事。翌年,49歲去職,尋病終。 簡齋是北宋與南宋間傑出的詩人,江西詩派的“三宗”之一。他雖然也宗法少陵,但幷不墨守東西派的成規,與黃庭堅、陳師道不同,能滲透各家,融會貫通,創造自己的風格。他愛山谷、后山之詩,同時又喜東坡;他尊杜甫,同時又尊陶淵明、韋應物,因此,他的詩較為圓活,而不專以奇峭拗硬見長。其論詩云: 詩至老杜極矣。東坡蘇公、山谷黃公,奮乎數世之下,復出力振之,而詩之正統不墜。然東坡賦才也大,故解縱繩墨之外,而用之不窮。山谷措意也深,遊詠玩味之餘,而索之益遠。大抵同出老杜而自成一家。……近世詩家,知尊杜矣。至學蘇者乃指黃為強,而附黃者亦謂蘇為肆。要必識蘇、黃之所不為,然後可以涉老杜之涯涘。——《簡齋詩外集》 宋人學杜,大都效其音節、句法,從簡齋起,才注重老杜的愛國主義精神。(同時的另本中,稍後的陸游,宋末的文天祥、謝翺等均為此)。簡齋南渡後之詩,多慷慨沉鬱之音,表現了他抗金救國的懷抱,劉克莊説他:“造次不忘憂愛,以簡嚴掃繁縟,以雄渾化尖巧,第其品第,故當在詩家之上。”(《後村詩話》)此外,簡齋的詩還有淡遠清秀的一面,陳衍説他:“五古由王、孟、韋、柳來,而能自出機杼”。晚清“同光體”詩人,往往學他,兪明震尤其有名。著有《簡齋集》,有胡穉注本。中華書局1982年刊行有吳書蔭、金德厚點校的《陳與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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