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大西彼岸当教授的女诗人沈睿撰文高赞余秀华,说“她的诗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你目瞪口呆……” 余秀华的推荐者,编辑人刘年先生高赞余的语言,提出了“现在我们的诗歌语言,和我们酒醉时说的,做爱说的,完全是同一体系……酒醉后的朋友或者床上的爱人的对白一样,亲切,自然,真诚,这是一种完全从作者的内心里来,能到读者内心里去的正宗的汉语,这也是余秀华诗歌感人的根本原因。” 是么?现在我们来看看余秀华诗歌中的语言。 她的语言朴素,多是口语入诗,但是形象鲜明,不乏美丽清新,特别是有很多别样的说法,是谓“陌生的熟悉”。她的诗歌中也有中华诗词特别讲究的含蓄蕴藉。她对自己有很多比喻,“稗草”是其一,“脱了毛的狗”是其二,但未免粗鄙,而“栀子花”就清芳可爱。她说栀子花“白成一场浩劫,芬芳成一种灾难……它任何时候都在打开 / 是的,它把自己打开 / 打得疼 / 疼得叫不出来”。(《栀子花开》)这“白、芳”可谓她的品德才华,这“打开”当然是她的追求之举,这“疼”则她的追求与人生碰撞的后果及痛苦,很形象也不失文雅。在一些诗中常有这种美丽而含蓄的语句,如“你说我绑架过你么 / 在你口渴的时候,我不曾想用我的血供奉你么”(《面对面》)。“用我的血供奉”令人肃然起敬,那负心或准备负心的男人应无地自容啊,我们读到也不禁震撼。再如她写一女人:“老公瘫在床上 / 他从来不知道他吃药的钱藏在她身体哪个部分 / 她在自来水龙头下洗去胭脂。”(《莫愁街道》)这是个多么善良而又苦涩的女人,为拯救瘫床的丈夫她不得不走别道弄钱,然而从不让病夫知道,悄悄“洗去胭脂”换上笑颜,而她的心在流血!这种有蕴含的诗句在集中常见,如“一个能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一个失意的女人在一张信纸上踌躇”、“我们身体里的地图没有人知道”、“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 / 血肉糢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时光落在村庄里,我不过是义无反顾地捧着 / 如一块玉 / 身边响起的都是瓦碎之音”(《2014》)、“十二种药材,唯独‘当归’被她取出来”(《初冬的傍晚》)等等,无不蕴含着不想吐出的真意,而我们只要稍思也不难领悟她要告诉我们的情丝。 然而余秀华不是婉约派词人,她不屑于总是含而不露,她性情耿直甚至“暴”,诗中更多的是大胆的坦露,近于直白的宣示:“一辈子在一个人的身边爱着另外一个人”(《下雪了》)、“爱与背叛纠缠了一辈子,我允许自己偷盗 / 出逃,再泪痕满面地回来”(《关系》)、“我想念那个不曾爱我的人”(《阔叶林》)、“我不打算以容貌取悦你了 / 也没有需要被你怜悯的部分”(《我想要的爱情》)、“我已准备好了炭火,酒,简单的日子 / 和你想要的一儿半女”(《岔路镇》)、“不要让流言停止 / 不要让肉欲停止”(《在风里》)、“我以暴制暴,以恶制恶 / 请原谅,我不接受那些无耻的同情”(《请原谅,我还在写诗》)……赤裸裸的,还需要作任何的解说么? 她的诗中也不乏或涩或晦的语言:“把一匹马的贞洁放进了井里”(面对面》),不知马怎么贞洁又怎么放进了井里,为什么会放进井里。“——不相信夜的人有犯罪的前科”,弄不清为何这种人就有“犯罪的前科”?还有“哦,黎明,是从两个乳房之间开始的”(《黎明》)、“在随手就能捡拾染色体的地方”(《栗色》)…… 或许是为了生活的再现,或许是为了创造一种泼辣的诗风,她的诗歌中甚至干脆录入了世间的粗野。她写到她丈夫在北京有相好,他说“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 他说,她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总是一声不吭 / 还总是蒙着脸”。又如她怒斥那个:“你有什么吸引我呢:一把胡子,胡子里还有虱子 / ……床笫之事未必会尽如人意”,莽夫泼妇骂街吵架,不堪入耳,竟然直裸裸地蹦跳在洁白的诗页之上。这就是刘年先生高赞的余秀华的语言——“酒醉后的朋友或者床上的爱人的对白一样”,这或许真是“余秀华诗歌感人的根本原因”,但捧之为“正宗的汉语”未免太叫人肉麻。我们的现代诗歌未必都要用这种“正宗的汉语”? 论家说用当代的新语言来改造传统的陈旧的语言特别是注重吸纳口语、大众语入诗,目前已经成为诗词界的共识。白话入诗,往往彰显了一种大家风范……白话入诗必将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然而诗词“口语化”一走向极端就成了“口水化”,到了这一步,那就真地是一点诗味也没有了,可怕。 余秀华的诗歌及她的语言可成为我们讨论的一堆资料吧。
2015年7月27日于化谷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