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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钟振振教授《梦窗词新解》管见（二） 庆春宫·越中钱得闲园 春屋围花，秋池沿草，旧家锦藉川原。莲尾分津，桃边迷路，片红不到人间。乱篁苍暗，料惜把、行题共删。小晴帘卷，独占西墙，一镜清寒。 风光未老吟潘。嘶骑征尘，只付凭阑。鸣瑟传杯，辟邪翻烬，系船香斗春宽。晚林青外，乱鸦著、斜阳几山。粉消莫染，犹是秦宫，绿扰云鬟。 关于“粉消莫染，犹是秦宫，绿扰云鬟”
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卷一曰：“‘斜阳’色红，‘粉’色白，白本可染红，奈旧‘粉’已‘消’，仍然浓绿而已。”按：“粉消”三句，盖谓远山如美人“云鬟”，依然苍翠，足为暮景生色；不劳“斜阳”染红，此景亦已丽矣！暮色本自黯淡，故以美人妆“粉”之“消”为喻。此绝妙景语，惜《笺释》殊未得其要领，故为拈出。又，“越中”，即绍兴（今属浙江）。绍兴有秦望山，因秦始皇南巡，曾登此山以望海而得名。故词人以“秦宫”美人之“云鬟”拟之。 琴心按：“粉消莫染，犹是秦宫，绿扰云鬟”,此句为写远望斜照青山之景。青山，美称为“眉黛”。“云鬟”是形容美人青丝挽发之态。词人诗意当是指远山如美人，因与始皇帝曾驾临之地，故由目中之青山联想到秦宫美人。“粉消莫染”句当为反向立意，望中青山斜照，斜光遍染山色。词人目之所及，山色青黛之间夹以夕阳之灿灿光色。实为写山色的旖旎绚丽之色彩。“犹是”一词值得玩味，斜光之中还清晰地看出山之青黛，故亦用“扰”言青色矣。体物之工妙，尽显！ 庆春宫 残叶翻浓，馀香栖苦，障风怨动秋声。云影摇寒，波尘销腻，翠房人去深扃。昼成凄黯，雁飞过、垂杨转青。阑干横暮，酥印痕香，玉腕谁凭。 菱花乍失娉婷。别岸围红，千艳倾城。重洗清杯，同追深夜，豆花寒落愁灯。近欢成梦，断云隔、巫山几层。偷相怜处，熏尽金篝，销瘦云英。 关于“昼成凄黯，雁飞过、垂杨转青”
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卷一曰：“雁过是秋，杨青是春，秋固‘凄黯’，春反与同。”按：“雁飞过、垂杨转青”，证以本句之“雁飞”，上文“残叶翻浓，馀香栖苦，障风怨动秋声”云云之“残叶”“秋声”，可知“垂杨转青”亦秋景，非春也。草木至秋而黄，常例也；至秋而绿，气候异常时之特例也。《古诗十九首》其十二《东城高且长》篇曰：“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梦窗词“垂杨转青”，亦其比也。 琴心按：按此词实为写秋景，“残叶翻浓”、“波尘销腻”、“菱花乍失娉婷”、“别岸围红，千艳倾城”（言秋花）等可证之，当时未入深秋之时。“昼成凄黯”一则言秋日白昼时光渐短，二则传秋之词人心情恹恹，三则言由昼转为向晚，“凄黯”亦可言光线昏暗，乃情境化表述。“垂杨转青”应是形容垂杨在暗淡的傍晚时呈青黯之色，是词人视觉上的感受。“昼成凄黯，飞雁过、垂杨转青”写由昼而晚时，词人目之所及之景象，情与景浑然相融。 塞垣春·丙午岁旦 漏瑟侵琼管。润鼓借、烘炉暖。藏钩怯冷，画鸡临晓，邻语莺啭。滞绿窗、细咒浮梅盏。换蜜炬、花心短。梦惊回，林鸦起，曲屏春事天远。 迎路柳丝裙，看争拜东风，盈灞桥岸。髻落宝钗寒，恨花胜迟燕。渐街帘影转。还似新年，过邮亭、一相见。南陌又灯火，绣囊尘香浅。 关于“漏瑟侵琼管”至“花心短”
陈洵《海绡说词》曰：“题是元旦，自起句至‘花心短’却全写除夕，至梦回春远，乃点出‘春’字。”刘永济《微睇室说词》亦曰：“从起句至‘花心短’，皆说除夕事。”又曰：“‘梦惊回’三句入题，切元旦，故曰‘春事’。”按：陈洵、刘永济等先生皆谓自起句至“花心短”乃写除夕，固然，却不尽然。盖“漏瑟侵琼管。润鼓借、烘炉暖。藏钩怯冷，画鸡临晓，邻语莺啭”等五句实纪今时之除夕，而“滞绿窗、细咒浮梅盏。换蜜炬、花心短”等二句则追忆昔年之除夕也。杨铁夫《吴梦窗词笺释》卷一以为“滞绿窗、细咒浮梅盏。换蜜炬、花心短”等二句乃“回忆与姬对饮春酒时情景”，其说近是。“梦惊回，林鸦起，曲屏春事天远”三句，结束回忆（词中托之以梦境）。“曲屏春事”，即指上“滞绿窗、细咒浮梅盏。换蜜炬、花心短”等，已成往事，故曰“天远”。词行文至此，尚未“入题”，亦未“切元旦”，刘永济先生之说恐非。
关于“看争拜东风，盈灞桥岸”
刘永济《微睇室说词》曰：“‘争拜’句，以清真词校之，多二字，清真词作‘天然自、风韵娴雅’。拟改此句为‘看争拜、东风灞岸’，则与清真词句法一致矣。”按：梦窗此句文从字顺，不可执清真词以删字。盖宋时大家倚声填词，因嘌唱关系而有少许字数之增减，实为常例。 琴心按：“看争拜东风，盈灞桥岸”，疑“拜”字应是“摆”字讹。因为“盈”字本指满之意，亦有轻盈之意，写柳丝在东风中摇摆之状；若是“拜”含有感谢东风之意，是拟人化表达。从体物角度而言，“摆”字更贴切。
关于“髻落宝钗寒，恨花胜迟燕”
刘永济《微睇室说词》曰：“‘髻落’二句，言元旦妇女剪彩为‘花胜’事。唐、宋时，立春日妇女剪彩戴之以迎春，曰‘花胜’。‘花胜’有剪作燕子者。‘迟燕’之‘迟’，非延迟意，乃待候也。言燕虽未来，剪燕戴之，候其来也。”按：此“迟”字仍以作早迟之迟为是，不当作“待候”解。刘先生谓“燕虽未来，剪燕戴之，候其来也”，说固可通；然此句实以“恨”字领起，不容略去此字，独以下四字为说也。宋陈元靓 《岁时广记》 卷五 《元旦》上《造华胜》条载：“董勋《答问礼俗》：正月一日，造华胜以相遗，像瑞图金胜之形。……李汉老元旦词云：‘又喜椒觞到手，宝胜里、仍剪金花。’东坡元日诗云：‘萧索东风两鬓华，年年幡胜剪宫花。’ 又云： ‘胜里金花巧耐寒。’”又卷八《立春·戴春燕》 条载：“《荆楚岁时记》：立春日，悉剪彩为燕以戴之。……王沂公春帖子云：‘彩燕迎春入鬓飞，轻寒未放缕金衣。’又欧阳永叔云：‘不惊树里禽初变，共喜钗头燕已来。’郑毅夫云：‘汉殿斗簪双彩燕，并知春色上钗头。’皆春日帖子句也。曹松春诗云：‘彩燕表年时。’又古词云：‘钗头燕，妆台弄粉，梅额故相夸。’”梦窗此词所谓“恨花胜迟燕”，盖憾恨立春日尚未来临，美人髻上惟戴花胜，钗边犹未见彩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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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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