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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与道士的交往固然很多,但他与佛教僧侣的往还亦不少,就今天所见的史料,与他有交往的僧人,知其名号的大约有三十多人。李白游览或寄居过的佛寺在现存的作品中可考的就有二十多处,而有关佛教的诗文也有半百之多。
尤其有意思的是,李白往往与一些善诗文懂艺术的僧侣谈玄论文,饮酒作乐,意兴盎然。比如会公:
开堂振白拂,
高论横青云。
雪山扫粉壁,
墨客多新文。
照王琦的说法,会公是一位“工于绘事”的僧人。
李白与同宗的僧中孚交往,前后有两首诗作写给他,而这位僧中孚也是一位能诗者,“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当初是他主动投诗李白要求和诗的。
还有一位林上人,原来“世为豪家”,“落发归道”后仍善诗文辞藻,“既洒落于彩翰,亦讽诵于人口”。
当李白南游衡山时诸位也以“临流赋诗以赠”方式送别。
我们再看以下的《赠宣州灵源寺仲濬公》:
敬亭白云气,秀色连苍梧。
下映双溪水,如天落镜湖。
此中积龙象,独许濬公殊。
风韵逸江左,文章动海隅。
观心同水月,解领得明珠。
今日逢支循,高谈出有无。
诗中夸赞濬公“文章动海隅”,比之当年江左高僧支道林。我们知道支循在东晋初年与士人关系最为密切的佛教领袖,而且著作甚多,除发挥《庄子》“逍遥”义等玄学论说之外,还有大量的类乎玄言、游仙、山水的诗作,李白比濬公为支循,不仅是因为他们之间可以作“高谈”,而且在“文章”上有共同语言。
在李白诗中,历史上文士与僧人的交往是他与僧侣交往的一个方便而自然的映照。我们在他很有禅意的《同族侄评事黯游昌禅师山池》之一中又见到类似的例子:
远公爱康乐,为我开禅关。
萧然松石下,何异清凉山。
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
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
诗中用谢灵运与慧远的故实。谢灵运当初见到慧远,当下心伏,并为其凿池植白莲花。此诗中“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是名句,以白莲之洁白而不染尘垢寓清净之性,而以水之自然闲静写观空悟道后的心境。
在唐代那样佛教盛行的文化氛围中,诗人有与僧人交往的经历,进而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佛教的印迹,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李白也不例外。他固然是一位道教色彩极为明显而浓烈的诗人,但其精神世界中佛光禅影亦不可轻略。我们不妨借熟于内典的王琦的诠释来印证葛氏所谓李白“得于佛氏者”,《赠僧朝美》:
水客凌洪波,长鲸湧溟海。
百川随龙舟,嘘吸竟安在。
中有不死者,探得明月珠。
高价倾宇宙,余辉照江湖。
苞卷金缕褐,萧然若空无。
谁人识此宝,窃笑有狂夫。
了心何言说,各勉黄金躯。
诗中所拟设的在大海之中得到无价宝珠的情境,在佛经中可以找到类似的例子。《维摩诘经.佛道品》:“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这样的比类是否会有些牵强呢?但考虑到李白这首诗是写给一位僧人的,如此设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王琦正是这样解说的:
“诗言水客泛舟大海,舟为长鲸所嘘吸,遂遭溺没。其中乃有不死者,反于海中得明月之珠,卷而藏之;不自炫耀,人亦不识。以喻人在烦恼海中,为一切嗜欲所汩没,醉生梦死,飘流无极。乃其中有不昧本来者,反于烦恼海中悟得如来法宝,其价则倾乎宇宙,其光则照乎江湖,卷而怀之,不自以为有,而若空无者。然人皆不能识此宝,而惟我能识之。夫心既明瞭,更无言说可以酬对,惟有劝勉珍重此躯而已。盖人身难得,六道之中以人道为最。是此躯之重,等于黄金,未可轻忽,故曰“各勉黄金躯”也。又按《后汉书》: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各勉黄金躯”者,是勉以修道成佛之意。”
毫无疑问李白这位“谪仙人”的作品中的确含蕴深致的佛教因素。(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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